第五十一章

　　在正确的年代，我们亲手培育爱情；在错误的年代，我们亲手埋葬爱情；在模棱两可的年代，我们遗忘爱情，并且拼命地读书。黑狗说这就是时代的悲哀。当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一些亮晶晶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眼泪。

　　黑狗在寒冬腊月里诞生，是一个七斤八两的健康男婴，扯住嗓子不住地啼哭。虽然没有白虹贯日，流星坠地，但是他的降临还是有一些“预兆”的。据说黑狗的母亲曾经去寺庙烧香，遇到一位算命的瞎子，老人家捻了捻下巴的山羊胡子，说道：夫人来年必得贵子。黑狗的母亲十分高兴，就塞给瞎子几张十元纸币。

　　黑狗年幼的时候，长相十分地可爱：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乌溜溜的大眼睛，红樱桃般的小嘴唇。他牵着母亲的手，行走在大街上，会吸引众人灼灼的目光，有时脸颊都被捏得发痛。母亲严厉地呵斥这种不文明的行为，保护儿子免受“伤害”。

　　黑狗属于早慧型的儿童，刚满周岁就开始识字。迈入学前班的时候，已经崭露头角，显示出在语言和数学方面的天赋。小朋友们跟随着老师咿呀地学语，而他则摆弄着玩具拼图；小朋友们互相争夺午餐和玩具，他像个绅士一样保护着身边的女孩子；小朋友们盯着象形文字发呆，而他尝试着去造句，尽管句子看起来令人啼笑皆非。在老师眼中，黑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神童；而在同学们眼中，则是一个性格孤僻的怪物。

　　九年义务教育期间，黑狗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他在学习委员的位置上坐了整整十年，彻底击溃了同学们“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这一认知。黑狗是老师们交口称赞的好学生，爸妈引以为傲的乖儿子，女生们追逐崇拜的偶像，男生们唾弃鄙夷的败类。

　　男生和女生向来有无法调和的矛盾，就像狗遭遇到猫一样。男生认为女生是一群哭哭啼啼的冒牌公主，女生们则认为男生是一伙蛮不讲理的土匪强盗。泾渭分明的“三八线”从课桌一直延伸到校门口。经常有男生揉着胳膊指天发誓，与同桌老死不相往来。黑狗外表英俊潇洒，待人接物温柔体贴，与那些五大三粗的家伙有本质的区别。这使得他很受姑娘们青睐。

　　黑狗为此也招惹了不少麻烦。男生们联合起来排挤他，称呼他为“娘炮”；做广播操的时候，将他推搡到女生的队伍中，引发一阵尖叫。女生们或明或暗地表达情愫：性格腼腆的坐在偏僻的角落，像向日葵一样手托花盘；秉性豪放的则明目张胆地动手动脚，惹得黑狗心里发毛。

　　黑狗讲述到这里，明显地感觉到四周杀气浓重，大家的眼睛不停地放射着怨毒和嫉恨。他尴尬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刺激你们，这是事实。”这种举动在我看来实属欲盖弥彰。

　　中考结束，黑狗以全班第一的成绩考入Y城一中。按照他的学习成绩理论上可以进入省级重点中学，但是在城乡二元体制下，只得止步于Y城。据说分数公布的当天，黑狗的父亲在家门口燃放了一挂一千二百响的鞭炮。

　　黑狗迅速适应了新的环境，如鱼得水。老师和同学们惊讶于这副单薄的身板下，竟然蕴藏着惊人的能量。他自视学习委员一职如囊中之物，但是班级干部的选拔由任命制改为了选举制。黑狗的得票数寥寥无几，连一个“正”字都凑不全。与此同时，他的皮肤由白嫩光滑变得棕黑粗糙，远远望去仿佛是一个印第安土著。尽管他依旧相貌堂堂。黑狗逐渐变得抑郁，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学习中。

　　期中考试结束，黑狗更换了一位同桌。上一任唉声叹气地收拾完书包，幽怨地瞟了黑狗一眼。接替者是一位穿着时尚的姑娘，她大方地伸出了胳膊，黑狗尴尬地碰了碰手掌。

　　他并未预料到自己的生活会就此天翻地覆。

　　黑狗试图维持不温不火，不卑不亢的同桌关系：他聚精会神地听讲，奋笔疾书；她摇晃身子，小鸡吃米似的打瞌睡；他在走廊里念叨着英语单词，时刻提防被室友锁到屋外；她在寝室里吆五喝六地打牌，两名姑娘替她放哨站岗。我们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黑狗这样寻思道。

　　星期六的早晨，黑狗的课桌上多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

　　“这是谁干的？”他惊讶地询问道。曾经有人搞恶作剧，在他的豆浆里撒上大把的咸盐，致使黑狗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无法直视豆浆。

　　“怎么了？”同桌笑嘻嘻地瞅了他一眼：“她们说你最喜欢喝豆浆了。”

　　“谢谢了啊。”黑狗咧着嘴冷笑了一声。

　　“好心当成驴肝肺！”姑娘劈手夺过豆浆，不小心泼洒到黑狗的身上，后者发出一声尖叫。

　　“我不是故意的！”姑娘吓得花容失色，不停地摆手。

　　黑狗没好气地擦了擦衣袖，瞪了她一眼。姑娘吐了吐舌头，邀请黑狗共进午餐。他面无表情地同意了。自此黑狗与姑娘成为了一对儿欢喜冤家：出早操的间隙，他们互相追逐打闹，像是疯狂的小学生；吃午饭的空档，他俩并排端坐，合伙翻看小说，俨然一对甜蜜的情侣。他会在课余时间为她辅导功课，而报酬则是一杯冒着热气的豆浆。周末，姑娘会拖着黑狗去逛街。这在全班女生看来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她当仁不让成为女生们的头号公敌。

　　黑狗有时会盯着姑娘发呆，同桌则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在他的印象中，同桌代表着一种甜腻的崇拜，并由此产生出疯狂和暴戾。这些“恶劣”的品质并未在她身上凸显，姑娘在黑狗眼中成为了绝无仅有的存在。她同黑狗保持了一种若即若离的亲密关系，仿佛在驴子的鼻尖悬挂一根胡萝卜。黑狗顺其自然地成为了她的俘虏。

　　姑娘的容貌比较秀气，虽不是大家闺秀，但也算小家碧玉。她性情活泼开朗，习惯与男孩子们称兄道弟。男生们乐此不疲。姑娘与黑狗的“恋情”被揭发，黑狗又凭空增添了许多罪名，而姑娘在女生们眼中简直是十恶不赦。

　　“黑狗，你他妈的居然早恋！”焦胖子大惊失色。

　　“大惊小怪！”小胖瞪了他一眼，示意黑狗继续讲故事。

　　黑狗无法明确地定义这种感觉。他一瞧见同桌的背影，心跳就会莫名地加快；俩人的手指不经意地触碰，他就像挨了电击一样，浑身颤抖。黑狗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是多么的炽热，熔化了四周少女们的心。

　　黑狗开始有计划地写情书，并藏好了一张张彩色的信笺。他盘算着什么时候适合向她告白。

　　一个星期以后，文理分科大会正式召开。情侣们纷纷含泪话别。姑娘的神情愈发落寞，嘴角流露出惨淡的微笑；黑狗的眼神变得空洞，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他们并肩走在空旷的操场上，头顶是一片银白色的月光。黑狗隐约听到姑娘在低声抽泣，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那颗受伤的心灵，只能尝试着碰了碰她的肩膀，手却被抽了回来。黑狗沉默无语，追随着姑娘的背影。

　　夜深人静，黑狗藏在被窝不停地呜咽，声音像狼在嚎。

　　后来，黑狗只能透过狭窄的望远镜，寻觅姑娘的身影。

　　黑狗的故事到此结束，大家忍不住要唏嘘感叹。阿基突然大煞风景地说道：“这就是你偷窥女生的理由么？”

　　“你找我们究竟有什么事情？该不会只是讲一个悲惨的爱情故事吧？”小胖鄙夷地瞅了瞅黑狗。

　　“我遇到麻烦事情了。”他长叹一口气。

　　“怎么了？”大家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碳花’向我告白了。”黑狗的脸绿得像未成熟的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