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阿基说过：春天是发情的季节。但是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春天也是感冒的季节。一场突如其来的流感侵袭了整座Y城。大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忙，脸上箍着棉布口罩；药店的门口挤满了购买板蓝根颗粒的顾客；玩耍的孩子，清鼻涕一不小心就趟过了河。校园里弥漫消毒水刺鼻的味道，我隐约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怖。然而，学校并没有宣布放假。

　　在老云的督促下，我们每天累得气喘吁吁。大家的努力似乎卓有成效，全班同学尚未有感染病毒的迹象。老云对此颇为满意——老孟的办公桌前挤满了前来请病假的学生。然而，两天之后，阿基就生病住进了医院，同学们也接二连三地病倒了，甚至有一位女生止不住地咳嗽，差一点引发哮喘。老云心急如焚，不停地叮嘱大家要多喝水，保持教室空气的通畅。

　　午休的间隙，阿基伙同一帮高一的男生在操场上打篮球。四月份的Y城，春寒料峭。阿基身着湖人队单薄的背心，满场飞奔。据说很多女生都瞧见了他那身健硕的肌肉。一场比赛结束，阿基的头顶冒着水蒸汽，活像一座沸腾的汽缸。

　　当天夜里，阿基开始咳嗽发烧，浑身滚烫如同一枚烤熟的甘薯。我们尝试了物理降温和药物治疗：在阿基的前额敷上湿漉漉的毛巾，冲泡了一包板蓝根颗粒以及两颗白色的退烧药。他冲大家露出了惨兮兮的微笑，我们看得毛骨悚然，心如刀绞。一个时辰过后，药效开始减退，温度计上的数字直线飙升。我们像热锅上的蚂蚱，急红了眼睛，不计后果地敲响宿舍管理中心老师的屋门。

　　“你们这是要干嘛？！”老师怒气冲冲地瞪着我们。

　　“有人发烧了，我们要送他去医院。”焦胖子小声地回答道。

　　“这么晚了，学校不允许出去。喝点儿退烧药得了。”老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可是，他病得很严重。”小胖愤愤不平地说。我瞬间产生了想要揍他一顿的冲动。

　　“这可是你们自己要求出去的！出了什么事情，后果自负！”老师说完用钥匙打开锁头。焦胖子立刻背起阿基，在大家的簇拥下，冲了出去。夜空澄澈透亮，数不清的星斗眨巴着眼睛，在昏黄与漆黑的交替中，奔跑着一连串焦虑的身影。

　　焦胖子在走廊里踱步，小胖坐在长椅上发呆，黑狗倚靠着我的肩膀打瞌睡。急诊室的大门敞开，护士摘下了口罩：“他没什么危险，就是普通的流感。住几天医院就好了。”姑娘说完，笃笃地离开了。我们长喘一口气，趴在长椅上睡着了。

　　第二天，小胖替阿基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尽管老云有十二分地不情愿：“马上就要模拟考试了！”我们购买了新鲜的香蕉、苹果以及时令的菠萝，组成一个小小的果篮。病房内，阿基的父母不停地数落儿子，他的脸涨得发紫。我们在一旁强忍住笑容，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阿基的病床旁增添了一瓶鲜花，一篮水果，一沓漫画和几本《体育周刊》。他的一条胳膊粘连着滴管和玻璃药瓶，透明的药液水漏一般计时；另一条胳膊则不停地攫取食物和娱乐信息。阿基从食物链的顶端，退化为一只腔肠动物。

　　阿基的白色病床下系着一本单薄的病历日记，上面写满了奇怪的字句。阿基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我无言以对，现将日记原文抄录如下：

　　四月十三日，晴，正午十二点零八分。

　　阳光明媚的午后，春风吹绿了杨柳岸，仿佛姑娘们披上轻纱。学校里的老杨树已经吐露出淡紫色的嫩芽；两只布谷鸟在枝头不知疲倦地歌唱；光明与黑暗交接，我是一个流浪的旅人，不经意之间，邂逅了那熟悉的歌声。阿基，你真的应该去看一看那只布谷鸟，它真的很可爱，长着红色而狭长的嘴巴（注：小胖认为那是啄木鸟）。大家都很惦记你，祝愿你早日康复。

　　四月十三日，晴，傍晚六点十八分。

　　阿基，我偷偷地跑来看望你，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去租书店为你租来两本新的漫画，依旧是你最喜欢的作者。故事的内容十分精彩，画风热血。唯一的不足是故事的结局太悲惨了，女主人公的爱情无果而终啊（我不应该给你剧透的）。我们凑钱给你捎了一份你最爱吃的新疆爆肉，但是医生说你不能吃油腻的食物，所以大家决定不为难你了。其实，我更想念热气腾腾的巴盟烩菜。鉴于那个跟屁虫随时会寻觅到我的踪迹，我只能先行告退了。预祝你早日康复。

　　四月十三日，晴转阴，傍晚六点三十六分。

　　阿基，作为同班的同学，我有责任，也有义务来问候你一声。尽管我初来乍到，但是，咱们还是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你说对么？阿基，我最近手头十分紧张，所以就不方便给你带点儿什么了。只能通过语言，来表达我衷心的祝愿，希望你早日康复。阿基，你知道小胖去哪儿了吗？他为什么总是躲着我，这使我很尴尬。阿基，你的香蕉有腐败的迹象， 我先替你处理了。下次购买香蕉，一定要记得挑选有五个棱的，四个棱的是芭蕉，一点儿都不甜。

　　四月十四日，雨加雪，中午十二点零八分。

　　阿基，我给你送午饭来了。你这个懒虫，每天就知道吃饭、睡觉、看漫画。你这样下去会有什么出息？你不知道还有几个月就要走上战场了么？你不学无术，能考上大学么？到时候你哭天抢地也没有用！全班同学都在努力地奋斗，模拟考试就在眼前，而你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装病！你给我起来！说，你是不是想逃避考试？云老师，这些天特地询问了你的健康状况，我都不好意思去说。算了，你好自为之，我还要回去睡午觉呢。

　　四月十四日，小雪，傍晚六点二十八分。

　　阿基，你的同桌是什么性情，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们试图阻止她，都碰了一鼻子的灰。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目的是希望你早日康复，继续努力学习。这些天，大家的生活紧张而充实，虽然没有她说得那么夸张，但是学习的氛围相当浓郁。这几天我忙着背单词、默写英语作文的模版，难得抽空来看望你——你他妈的居然装睡！实在是不识好歹！这些水果是大家的一点心意，你适当地节约一下。

　　四月十五日，晴，中午十三点整。

　　今天我来迟了，原因是两辆轿车在路口追尾，司机们骂骂咧咧地推卸责任，匆忙赶来的交警站在路基上，做着现场记录。公交车像黏着在路面上，一动不动。我只能徒步赶往医院。我惊讶地发现阿基居然睡醒了，他的嘴巴张得像一只蛤蟆，盯着眼睛说：“你咋过来了。”阿基的黑脸上书写着不情愿三个大字。他的午餐是肉丝炒豆芽，两个馒头和一份儿白粥。我特意叮嘱厨师炒菜的时候少放油。阿基嫌弃地嗅了嗅饭菜，然后囫囵吞枣地解决了战斗。我想同阿基探讨一下圆锥曲线和三角函数的问题，却被他客气地“请”了出来。

　　四月十六日，晴，傍晚六点十五分。

　　阿基还在睡觉。中午听说他叫嚷着要吃肉，所以晚上特意购买了两串烤豆腐聊以慰藉。为了躲避护士的视线，特意包裹了好几层塑料薄膜。阿基你什么时候才跟大家一起战斗呢？

　　四月十七日，小雨，中午十二点零八分。

　　阿基还在装睡。这个混蛋活像一头胖胖的苏格兰黑猪，让我联想到宫崎骏的杰作——《千与千寻》中那对贪吃的夫妻。

　　四月十七日，晴，傍晚六点二十八分。

　　任XX，身体已无大恙，建议其明日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