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学生的天职是考试，如果没有考试，很多人就此会丧失前进的动力。我无法想象没有考试的日子：教室里会不会空无一人？老师们会不会再对我们耳提面命，苦口婆心？小胖说：只要考试作为人才选拔的唯一方式，应试教育就具有相当的合理性；而考试是从古至今最为公平的选拔方式，例如科举制代替察举制和九品中正制，是历史的一大进步。我想 不出任何理由去反驳，只能“呵呵”地苦笑。

　　第二次模拟考试即将来临，许多人却依旧我行我素，全然没有大敌当前的状态：小胖的柜壳里塞满了零食、漫画和小说；阿基的屁股下面垫着一沓《体育周刊》，身高比同桌都长出一截；焦胖子在上课的时候去会面周公，共同探讨人生的哲学；只有黑狗在远方发奋图强，仿佛白色恐怖包围中的革命根据地；主席和阿福开始偷偷摸摸地逃课。

　　相比较我们的颓废和堕落，另一些人则枕戈待旦，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刀郎” 的眼球布满了血丝，眼眶下有两个青黑色的眼袋，她笑着说这是当下时尚的烟熏妆；“碳花”每天晕晕乎乎，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甚至嘴角往下滴答口水；“虎妞”成功地减掉了些许赘肉，脸颊也变得瘦削了。老云对此颇为担心，要求她们注意身体，不要熬夜。

　　主席对此颇为感慨，进而抛出一句苏格拉底式的名言：“有的人睡觉是为了学习，而有的人学习是为了睡觉！”

　　我们听闻纷纷树立起大拇指：“精辟！”

　　几天之后，“刀郎”、“碳花”以及五六个女生围坐在“虎妞”的四周，聊着闲天。内容是最近热播的一部韩国偶像剧。

　　“你们还有时间看电视剧？”我惊讶地瞪大眼睛。

　　女生们尴尬地笑了笑，“刀郎”斜着眼睛瞟了我两眼：“你不会说出去的，对吧？”

　　我轻声地哼了哼，然后点一点头。地平线上，姑娘们勤奋好学的形象轰然倒塌，满眼都是珍珠般的碎屑。

　　午后，阳光将教室照射得一片昏黄。三三两两的同学披着绒衣，趴在课桌上酣睡。四周静谧得很，安逸得很。我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时间的足迹：它从墙角缓慢地挪移到了窗棂，正试图从乳白色的塑钢窗框子上跨过去，像一个无知的孩子在翻越马路的护栏。我没有办法去拖拽他的脚步，只能任由他玩着危险的游戏。我猜想自己也许就是那个可怜的孩子，被卡在时间的栏杆上，两旁的车辆川流不息。

　　我悄悄地从柜壳里掏出一本单薄的小册子，朴实的封面下是温柔的扉页，上面用蓝黑墨水写着一行蝇头小楷：献给我所挚爱的人。我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立刻将册子阖上，两眼紧张地环顾四周——没有什么异样，那些“懒虫”们还在睡觉。

　　我将册子摆放在桌面上，明目张胆地开始翻阅。这本小册子是我的第一部诗集，同样也是我不可告人的秘密。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人们将它反锁在意识的保险柜中，深埋地下，甚至在说梦话的时候都避而不谈。例如黑狗的感情状态、小胖的零花钱数目等。这些都属于不可告人的秘密，阿基将之归结为阴私。

　　我不知道自己何时萌生出这样一种想法：我要成为一名诗人。这种感觉强烈而神秘，仿佛是受到了某种亡灵的召唤。套用小胖的话语来解释：阿甘，你这是中了邪了啊。我确实受到了惠特曼、济慈、泰戈尔、顾城、海子等死鬼的蛊惑，决意死心塌地地追随他们，自认走上了安徒生笔下的“光荣的荆棘路”。这在很多人眼中显得愚蠢而可笑。我不得不掩埋好这些诗稿，仿佛我创作的不是一部诗集，而是一本黄色小说。

　　我两眼盯着黑板发呆，上面空无一物。墨绿色逐渐蔓延，最后扩展为一片荒凉的海滩。我绞尽脑汁去捕捉隐藏在石缝中的螃蟹，这些甲壳动物爬行的速度相当快，并且狡猾得很。七拼八凑，只“挤出”两行皱巴巴的诗句。我低头瞅了瞅自己的小腿，上面布满了伤痕；网兜里有一两只干瘪的小虾。

　　突然，小胖推门而入。我条件反射似的将小册子塞进柜壳，胡乱抓起一本书，开始装模作样地翻阅；眼神紧盯着小胖的一举一动。

　　小胖和我擦肩而过，似乎并未发现我的存在。他从柜壳里掏出一本大部头的小说，我俩的眼神蓦地相撞。

　　“你中午不睡觉干嘛呢？”小胖扬了扬眉毛，疑惑地问道。

　　“我看一会儿书。”我随意地找了一个借口。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呀？”小胖嬉皮笑脸地捅了捅我的腋下：“你什么时候勤奋好学过？”

　　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小胖突然将“罪恶”的黑手伸向我的柜壳。

　　“你要干什么？！”我惊恐地抵挡住他的入侵。

　　小胖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不怀好意地笑了：“你偷藏小黄书了吧？”

　　“胡说！”我相信此刻我的脸颊一定憋得通红。

　　“那你在教室里偷偷摸摸地干什么？”他模仿名侦探柯南的样子，向上推一推眼镜。

　　“我在——在——”我试图在脑海里中搜寻出一个恰当的理由。

　　僵持了五分钟，我彻底地缴械投降。小胖得意地哼了一声。

　　“你知道就行，甭告诉别人好吗？”我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小胖郑重其事地点一点头，说道：“我会替你保密的，我发誓。”

　　犹豫再三，我终于将那本小册子掏了出来。小胖的眼睛立刻开始放光：“咿呀，你还有这种东西？”他啧了啧舌头，然后翻开扉页。我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样。

　　“这是你写的？”他指着扉页的蝇头小楷说。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

　　小胖一边翻阅我的诗作，一边用手掌拍击桌子，止不住地发笑。我自认做出了后悔终生的决定。小胖含着眼泪，将诗集阖上，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会成为一中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诗人。”

　　我鄙夷地瞪了他一眼。

　　“我是认真的。”小胖平复了一下气息说：“你真的很有想法。”

　　两天以后，我的“阴私”尽人皆知，同学们将诗人的桂冠扣到了我的头上。通过这件事，我明白了男人们发誓通常是靠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