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每个人在年轻的时候都怀有远大的理想，黑子的理想是成为黑社会的大哥。他曾经直言不讳地说：自己是受到一部香港电影的蛊惑，而电影的名称就叫做《古惑仔》。

　　“《古惑仔》讲的内容是什么？”我好奇地询问道。

　　“兄弟的情谊以及——”黑子斜着眼睛瞟了我一眼，说道：“一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画面很刺激吗？”小胖突然凑了过来，瞪大眼睛询问道。这个家伙最近迷上了暴力美学，对警匪片情有独钟。

　　“还行吧。”黑子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说道。

　　黑子转校到了Y城一中。这在学生群体引发了轰动效应，许多同学都想一睹黑社会大哥的风范。下课铃声响起，班门外就挤满了前来观瞻的“群众”。小胖建议班长设立一个参观收费处，以此来补贴班费的入不敷出。一些不满足于现状的同学，便利用休息时间到处追踪打探，我被折腾得不胜其烦。

　　“同学，你的同桌真的是黑社会吗？”

　　“同学，你知道他为什么来一中吗？”

　　“到处流传他是黑社会的大哥，这是真的吗？”

　　“黑社会大哥是你的同桌，你心里害怕吗？”

　　“他的脸为什么那么黑？”

　　“••••••”

　　“我不知道！”我心烦意乱地瞪了他们一眼：“想知道为什么吗？自己去问啊。”

　　他们用恐惧的眼光盯着我，然后啧了啧舌头。

　　没过几天，学校里流传着我要加入黑社会的谣言。

　　老云端坐在办公桌后面，一如既往地绷着脸。他的眼神冷峻，看得我浑身发毛，感觉像是有几万只蚂蚁在啃噬我的骨头。我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你和新来的同学关系不错嘛。”老云皮笑肉不笑地调侃道。

　　“算是吧。”我哭丧着脸说。

　　“好好帮一帮他，不要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老云慢条斯理地说。

　　我如释重负，喘了一口气说：“保证完成任务。”

　　“第二次模拟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老云的目光变得温和了许多。

　　转瞬之间，我的心情被泼了一瓢冷水，进而在春风中变得羞愧难耐。“额，我会尽最大的努力。”我低头瞅着自己的脚尖。

　　“好好加油吧。”老云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同学们千方百计地打探黑子的隐情，他对此事却漠不关心。甚至为了掩人耳目，黑子至今没有去找大姐互诉衷肠，尽管大姐就在隔壁。大姐对此很是伤心，只能遥望黑子的背影，不停地跺脚。黑子蜕化掉锋利的翅膀，开始了普通人的生活，像我们一样恪守三点一线：食堂——教室——寝室，分毫不差。面对繁重的课业，他会止不住地挠头；两眼紧张地瞪着黑板，不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打呼噜。老师们继续讲课，连粉笔头都节约了下来。黑子融入到新的集体当中，俨然是我们的一员。

　　在黑子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有幸目睹了一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奇迹。我曾经委婉地询问，他的“光荣”事迹。黑子对此并不忌讳，侃侃而谈。

　　“你当老大的时候，手底下的兄弟很多吗？”

　　“人手有两三百，但是兄弟就只有二十个。”

　　“你做过一些凶狠的勾当吗？比如动刀什么的？”我小心地用手指比划着。

　　“没有，我们都用床管，那玩意儿很软。”

　　“你们每天的工作是什么呢？”

　　“收保护费。”

　　“为什么要收保护费啊？”

　　“招更多的兄弟入伙。”

　　“为什么要招更多的弟兄入伙呢？”

　　“收更多的保护费。”

　　在我的印象中，黑子的形象与公路收费站的工作人员很是相似。

　　“你害怕过吗？”

　　“怕什么？”

　　“额，比如你哪一天被人给——那个了。”我用手指了指脖颈。

　　“刚开始的每一天，我都提心吊胆。这个位置坐久了，也就习惯了。”

　　“你们的老大厉害吗？”

　　“厉害。”

　　“他很凶吗？”

　　“不凶，很和蔼。”

　　“他为什么要当黑社会的老大？”

　　“不知道，据说是为了妻子。”

　　“你的最初的理想就是当黑社会的老大么？”

　　“不是，是音乐家，我小的时候喜欢吹笛子。”黑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这着实让我震惊不已。

　　如果说黑子的自叙还带有一丝哀怨，仿佛一首挽歌；而小胖的叙述则鲜艳活泼，更像是一部传奇。在他的叙述中，黑子是一个智勇双全，义薄云天的英雄。

　　黑子和大哥蒙着头套，反绑双手，跌跌撞撞地走下台阶。两根黑洞洞的枪管不时地戳着他们的后腰，一个沙哑的声音催促着：“快走！”

　　他们的裤脚已经湿透，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腥味。黑子和大哥的脸开始痛苦地扭曲，他们嘴里填塞满东西，只能呜呜地低鸣，像一头被扼住喉咙的野狼。

　　一阵“吱呀”声过后，寒冷的气流扑面而来。两只穿着塑胶皮靴的脚，将他们踹了进去。

　　黑子和大哥跌倒在水泥地上，两双手摘下他们的头套，眼前一片眩晕。三十秒过后，他们清楚地了解到自己的处境：一间狭窄的地下室，四周密不透风；在角落里堆放着整麻袋的土豆和白菜，两只老鼠在眼皮子底下乱窜；屋子的中央摆放着一个煤球炉子，上面架着一个铁皮水壶；一张桃木桌子和两把白桦木椅子。

　　两名戴墨镜的汉子，除下了他们嘴里的布团。

　　“放开我！这是什么地方？”大哥蜷缩在地上，尖着嗓子吼道。

　　“你们想干什么？”黑子恶狠狠地瞪着眼睛。

　　“你终于来了。”一位青年人踱步走上近前，低头瞅了瞅。

　　“X哥，你还认识小弟吗？”他咧嘴笑了笑。

　　“是你？”大哥睁大了眼睛，仔细地打量了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耳边有一道明显的刀疤。

　　“三年前，你将我像狗一样撵了出去。现在，哼哼。”他的嘴角微微地上扬。

　　“我后悔没有当初杀了你！”黑子咬着牙，瞪着“刀疤”说。

　　“呦，黑哥。你也来了？”“刀疤”蹲了下来，用手掌拍打着黑子的脸颊说：“现在后悔了？晚了。”他朝身后的大汉们挥了挥手，两名随从立刻夹起大哥，摁在了椅子上。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个塑胶水桶，盛满了清水。

　　“大哥，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所以——。”“刀疤”斜靠在桌子上，点燃一只雪茄，抽了两口。

　　“我不知道什么密码。”大哥义正言辞地说。

　　“你不知道？看来你是想尝一点儿苦头了。”年轻人说完挥一挥手。两名保镖立刻将大哥的脑袋摁进水桶，水面开始沸腾。一分钟过后，大哥被湿漉漉地揪出水面，不停地咳嗽。

　　“想好了吗？赵XX。”“刀疤”用力捏了捏大哥的脸颊说道。

　　“我，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密码。”大哥喘着粗气。

　　“放开他，有什么冲我来！”黑子挣扎着坐直了身子，喊道。

　　“我给你准备了特别的礼物。拿上来！”年轻人转身吩咐道。

　　一个银白色的工具箱被打开，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刀具、锤子、斧头，闪烁着寒光。

　　“该用哪件儿好呢？”“刀疤”拿出一把小斧，掂量了一下说道。

　　“帮我卸下他一只胳膊！”年轻人将斧子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瘦削男子，捡起斧头，对准了黑子的肩膀。

　　“住手！我说，我说！”大哥慌张地喊道：“6-3-2-4-5-7-8。”

　　“没有了？”“刀疤”疑虑地瞪着大哥。后者叹了口气，点一点头。

　　“将他们捆绑起来！”年轻人一声令下，几双手将黑子和大哥捆得像个粽子，丢弃在了墙角。炉火很快就被点燃，铁皮水壶也注满了水。

　　“祝你们有一个好梦。”“刀疤”伙同十多个帮手，离开了地下室。黑子和大哥不停地挣扎、嘶喊：“救命啊！救命——”

　　点滴地流逝，大哥和黑子心急如焚，眼瞅着蒸汽从铁皮水壶的壶嘴冒了出来。

　　“黑子，快想一想办法，该怎么办啊？”大哥焦急地吼道。

　　“我不知道，周围有没有什么尖锐的东西？”黑子低声询问道。

　　“墙角有一个啤酒瓶。”大哥的目光开始发亮，兴奋地说。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黑子艰难地站起身来，然后蹦到了墙角，脚尖对准酒瓶，猛地踹了一脚。碎玻璃溅得满地都是。大哥转过身子，拈起一个碎片，开始切割绳子。

　　十多分钟后，黑子搀扶着大哥，摸索着往外走。灯光、桌椅甚至火炉都变得模糊起来。他们拽了拽门把手，发现门被锁死了。

　　“怎么办？黑子。”大哥气若游丝。

　　“用这个。”黑子从衣袋里摸索出一根细铁丝，做成了弯钩状，然后对准锁眼，开始捣鼓。

　　五分钟过后，“咔嗒”一声，两人相视而笑，用尽最后的气力，撞开了屋门。

　　黑子对于这个故事很是满意，认为他的形象应该再神勇一些。小胖冷笑了一声：“那是神话，就不是传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