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一个星期过后，“赵夫子”很快就融入了新的班集体，并且与同学们打成一片。他经常手捂肿起的腮帮子，像一只咀嚼食物的松鼠。“赵夫子”成为一些捣蛋鬼们戏弄的对象。

　　“你的腮帮子是怎么肿的？”

　　“被蜜蜂蜇的。”

　　“天寒地冻，哪儿来的蜜蜂？”

　　“这几天上火，我犯了牙疼。”

　　“哈哈哈”他们很愿意看“赵夫子”窘迫的样子，觉得十分有趣。

　　几个好事儿的同学经过多方打听，才弄清楚事实的真相。“赵夫子”的腮帮子是被六班的女生们掐肿的。

　　六班的女生在Y城一中有着特殊的地位。在大姐的带领下，女孩子们变得野蛮而剽悍。只要隐瞒罪恶的事实，她们就可以变得无法无天。上课的时候，斯文端庄；铃声一响，就摘下虚伪的面具，化身为吃人的猛兽。男生们对此敢怒而不敢言，每天生活得水深火热。老孟对此略有耳闻，但是他不相信这些柔弱的女孩子会做出什么恶劣的事情来。

　　“赵夫子”憨厚老实，很快就沦为女生们围猎的对象。隔三差五，他就敲响历史办公室的大门，痛诉自己的悲惨遭遇。老孟的脸色日渐阴沉。一刻钟后，几名女生在办公室里哭得梨花带雨，并且开始颠倒黑白。

　　“老师，是他先欺负我们的。”一位姑娘捋起袖口，雪白的胳膊露出一团淤青。

　　“老师，赵X他恶人先告状。”

　　“老师，赵X，他，他耍流氓——”

　　“赵夫子”在办公桌旁看得目瞪口呆，竟然忘记了去反驳，仿佛自己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涨得发烫。

　　“赵X，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老孟冷冰冰地瞧了一眼“赵夫子”。

　　他仿佛第一次遇到老孟，委屈地撇着嘴说：“她们在撒谎，我不可能做那种事情。”

　　“那她胳膊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儿？”老孟瞪了“赵夫子”一眼。

　　“我不知道呀，老师。”“赵夫子”百口莫辩。

　　“算了，这次事件就到此为止，你跟女生们友好相处，不要再惹是生非。”老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有幸遇见了“赵夫子”。他正抱着全班的作业晃晃悠悠地往外走，厚厚的习题选堆叠到了胸口。

　　同情心的驱使下，我决定帮他一把。

　　走出政治办公室的大门，“赵夫子”突然变得很健谈，俨然一个话唠。这使我觉得有些后悔去帮助他。

　　“我听说过你。他们叫你阿甘，对吧。”他捏了捏手腕说。

　　“嗯。”我懒洋洋地回答道。

　　“他们为什么这样称呼你？”“赵夫子”一向有刨根问底的精神。

　　“不知道。”我漠然地笑了笑。

　　“《阿甘正传》你看过吗？那里面的主人公也叫作阿甘，你••••••”“赵夫子”在一旁变得呶呶不休。

　　我再一次被人接了疮疤。虽然我知道他是有口无心，但是心里还是有些不爽快。我已经有些讨厌这个家伙了。

　　“阿甘，你的脸很白，是不是有匈奴人的血统啊？”“赵夫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然后不怀好意地瞅着我笑。

　　“胡说八道。”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五胡乱华的时候，北方曾经遍地是匈奴人和鲜卑人。”“赵夫子”一本正经地说：“或者，你有鲜卑的血统？”

　　“我们家祖祖辈辈一直都是汉人，不是少数民族。”

　　“那你的皮肤为什么那么白？”

　　“不知道。”

　　我似乎开始理解，那帮女生蹂躏他的原因，就像鲁迅先生说过的那样：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着实是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赵夫子”虽然招人嫌弃，但是他仍旧是六班的一份子。如果他在别的地方遭受欺辱，就是丢了六班大姐的面子。用她们的话说就是：六班的男生只能由我们来欺负！

　　事情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的：星期一的正午，“赵夫子”在打饭的时候与一名穿蓝棉衣的男生发生了口角，具体原因已无从知晓。那名男生气势汹汹地要“赵夫子”赔礼道歉，“赵夫子”则条分缕析地予以反驳，四周逐渐聚集起不明真相的同学。男生理屈词穷，便狠狠地推了“赵夫子”一把，后者重心不稳，直接摔倒在地板上。“赵夫子”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举起饭盒对准男生的脑袋，扣了下去。

　　在一片惊讶的目光中，男生咬着牙要同“赵夫子”拼命，被赶来的阿姨劝阻开。他擦了擦嘴角的菜汤，恶狠狠地瞪着“赵夫子”说：“你小子等着瞧，这事儿没完！”

　　傍晚放学的时候，“赵夫子”被一群人堵在了走廊的一角，大家拳打脚踢，凶狠地进行报复。有人撬开了他在食堂的储物柜，饭盒也不翼而飞。直至第二天的中午，有人发现它被丢弃到公共厕所的便坑里。

　　“赵夫子”鼻青脸肿地坐在教室里抽泣，他的模样瞅着像是熊猫，声音听起来像是怨妇。“赵夫子”的悲惨遭际，极大地激发了女生们的同情和怜悯。她们纷纷化身为慈爱的圣母，用语言宽慰他受伤的身心。大姐甚至扬言要替“赵夫子”报仇雪恨。这着实让他受宠若惊。

　　“你不相信，是么？”大姐鄙夷地冷笑了一声。

　　“赵夫子”天真地点了点头。

　　“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我们大姐在一中是响当当的人物，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一名女生在一旁恭维道。

　　“闭嘴。”大姐恶狠狠地白了她一眼。

　　“这件事就包揽在我们身上。”大姐拍了拍“赵夫子”的肩膀说道。

　　我们对于“赵夫子”这种行径很是不齿，觉得他丢尽了男生的脸面。小胖对此做出的解释是：这个家伙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他瞧着我们白痴一般的表情，叹了口气说道：“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是指在特定情境下，被施暴的对象会对施暴者产生一种依赖的情愫，类似于在绑架案发生后，人质有时会莫名地为绑匪开脱罪责。

　　焦胖子认为“赵夫子”的实际状况与什么综合症驴唇不对马嘴，更带有自虐的倾向。经过激烈的“学术讨论”，我们将“赵夫子”的所作所为定义为犯贱，小胖还特意指出，这种“贱”早已深入骨髓，不可救药了。

　　大姐很快就摸清楚了“肇事元凶”的底细：这个家伙是当地比较有名的小混混，绰号强子，对外自称是强哥。其父亲是Y城最大的食品加工厂的老板，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赵夫子”貌似招惹到了难缠的“刺头”。

　　咖啡馆里播放着舒缓的蓝调音乐，一对年轻的“情侣”坐在窗边，低声细语。

　　“哥，再帮我一次忙呗，求你了。”姑娘发嗲地向对面的男生撒娇。

　　“为了一个傻子？说！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男生瞅了瞅眼前那副白皙的面孔，感觉匪夷所思。

　　“关键他是我们班的嘛，被人家这么欺负，不是打我的脸么。”姑娘幽怨地说道。

　　“那么，我明天去问一问。”男生叹了一口气，喊道：“服务员，两杯咖啡！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