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模拟考试的结果出来了，黑狗竟然不是第一名。这着实出乎我们的意料。星期三的早晨，老云攥着一张表格，兴冲冲地走进教室。我们即刻停止早读，眼巴巴地朝前张望，一些神经质的同学甚至浑身抖动，噤若寒蝉。老云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扬一扬手中的表格说：“这次考试的成绩很不理想！”他说完停顿了一下，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臭脸：“咱们班的平均成绩比六班低了整整三分！而且——”老云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前排的优等生：“全年级前五十名，咱们班只占了六个。”

　　老云背着双手在讲台上踱步，像一只受伤了的鸵鸟。“你们掰扯手指头算一算，还有几个月的复习时间？！”他长叹了一口气，将排名表一巴掌表拍在了讲桌上：“下课以后，班长把它贴到后黑板上，家丑不可外扬，你们自己反思去吧。”

　　铃声过后，教室的一角挤满了脑袋，目光流转，仿佛要把班长吞噬掉。他艰难地挣扎出人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黑狗，‘碳花’这次居然考了第一名！”焦胖子兴奋地喊道，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黑狗苦笑了两声，翻了翻白眼。

　　“哎呀，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嘛。”阿基笑嘻嘻地安慰黑狗。

　　“你们就是一群幸灾乐祸的家伙！”小胖回头瞪了阿基一眼：“其实第三名也挺好的，对吧。”小胖冲着我们使一个眼色，其他人开始无聊地起哄：

　　“这样，大家的差距也没有那么大了。”

　　“这就叫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你这就是太骄傲了，否则也不会这样。”

　　“••••••”

　　黑狗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落水狗，每一个人都有嘲弄他的权利。当一个人物从高处跌落的时候，能够不落井下石的就是弟兄。我们虽不至于如此的卑劣，但是嘴皮子上的挖苦还是必须的。

　　我曾经问小胖这算不算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白了我一眼说，阿甘，你的脑袋是不是又进水了。黑狗的学习成绩我们无法望其项背，嫉妒使得我们寻找一切机会来调侃他，以此来保持心态的平衡。鹤立鸡群，公鸡的嘴巴难免会沾染上几根鹤羽。

　　黑狗就此变得郁郁寡欢，这也出乎我们的意料。

　　“黑狗，想开一点儿，只是一次失误，没什么好内疚的。”焦胖子宽慰道。

　　“一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小胖你觉得呢？”阿基合上手中的漫画，懒洋洋地舒展身子。

　　“我不知道，反正他比我考得好。”小胖瞟了一眼阿基，然后继续埋首于小说中。

　　“这是什么话！”阿基白了小胖一眼。

　　这次考试成绩小胖还是像磐石一样，稳居中游。而阿基的成绩似乎有了长足的长进，竟然往前跨越了六个名次。老云在班会总结上还特意对阿基提出了表扬，这个家伙居然恬不知耻地笑了笑。

　　焦胖子差一点儿就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他一鼓作气，挺进了八个名次。出色的成绩使得他的母亲一度怀疑自己的儿子是否参与作弊。这使焦胖子遭受了巨大的委屈，在寝室里唠叨个不停。

　　“他们凭什么怀疑我的成绩？凭什么？”焦胖子愤愤不平地吼道。

　　“你表现的太出色了，会惊吓到你的家人。”小胖淡然地啜了一口咖啡。

　　“他们对我的心理预期就这么低么？”焦胖子睁大眼睛，鼓起腮帮，模样十分地可笑。

　　大家互相瞅了一眼，默不做声地点了点头。

　　焦胖子坐在角落里仰天长啸，一副英雄穷途末路的样子。

　　我的模拟考试成绩也出现了下滑，排名沦落到小胖的后面。尽管没有出现塌方似的退步，数落和谩骂依旧必不可少。我望着他们互相调侃，心中盘算如何才能躲避这次劫难。

　　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我和黑狗坐在四面漏风的棚子里聊着闲天。

　　“他们都是些有口无心的家伙。”我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

　　“我没有那么小心眼儿。”黑狗咀嚼着馄饨，张大嘴巴，喷出一口白汽。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呢？”我喝了两口鲜汤，吐了吐舌头：“好烫。”

　　“关键是我为什么会输给她？心里不爽啊。”黑狗举着汤匙晃了晃说。

　　“也许就是偶然吧，谁都有失误的时候。”我瞧见了黑狗冷冰冰的眼神。

　　“一次失误，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还是我太大意了。”黑狗一脸严肃地说。

　　“你较什么真儿啊？”我失声喊道：“我们要是像你这样还活不活了？”

　　“你不要嚷。”黑狗压低了嗓门恳求道。

　　“生活不是考试！现实要比考试残酷得多！”我喝完碗底最后一口汤，喊了一嗓子：“老板，结账！”

　　黑狗诧异地盯着我，仿佛从未相识一般。

　　“怎么了？”我发觉黑狗的表情很可笑。

　　“你说的话——很有哲理。”他吞吞吐吐地说。

　　“哼。那是自然。”

　　黑狗的记录保持了两年，终于被“碳花”打破了。我们在唏嘘的同时，亲眼目睹了另一个神话的诞生。中华民族是一个善于创造神话的民族，即使今天也是这样。“碳花”最近经常高兴得合不拢嘴，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像一株烤焦的太阳花。我惊讶地发现，人逢喜事不仅精神爽朗，而且还漂亮了许多。“碳花”举手投足也变得斯文起来，不再是一个疯狂的野丫头。

　　我的书包里藏着试卷，无异于携带了一枚定时炸弹。它居然成功地通过了安检的传送带。列车缓慢地行驶在寂寥的田野，窗外转瞬变得漆黑。小胖趴在小桌子上打瞌睡；对面的两个大叔讨论着粮食的收成，物价的上涨，社会的腐败以及美帝国主义的横行霸道；列车上的推销员拎着篮筐，不厌其烦地推销棉袜和牙刷。我感觉这个世界是这样的纷纷扰扰，却与我没有任何关联，没有人能够理解我的哀伤。我再一次质疑感同身受这个词。

　　一阵猛烈地颤抖，小胖揉了揉眼睛，打一个哈欠说：“阿甘，这么快就到家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