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模拟考试的第二天，上午考试的科目是文科综合，老云亲自坐镇监考，教室里弥漫着肃杀之气。昨天那个倒霉的干事，被调换到其他的考场，听说还被扣除了当月的奖金。铃声一响，有的同学还在奋笔疾书，老云见状勒令立刻停笔，并吩咐另一名老师强夺试卷。清点无误之后，老云挥了挥手，考试正式结束了。

　　模拟考试最后的科目是英语，一些人成了强弩之末，连宣纸都无力洞穿。我瞧见小胖脸上熟悉的笑容，惨淡而不忍直视。我索性扭过头去，发现“刀郎”竟然趴在课桌上打瞌睡，这让我妒火中烧。

　　包工头拖着疲倦的步子，走进教室，腋下夹着鼓起的档案袋。铃声敲响之后，数学老师将卷子一股脑儿地发放下去，包工头象征性地在教室里巡视一番，在他的灰色风衣下飘荡出一股淡淡的酒气。

　　英语考试几乎全部是选择题。一些同学简单地估算了一下概率，就开始不紧不慢地填涂。他们秉承了一套世代沿袭的秘诀——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不长不短就选C。其中极少数的“精英前辈”为了提升答案的准确率，在此基础上刻苦钻研出了一套“万能”的答案模版。据说经过实践检验之后，准确率可达百分之七十。宛如屠龙宝刀，可遇不可求。

　　距离英语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我已经写完了作文，趴在课桌上发呆。小胖认为英语作文就是鸡同鸭讲。

　　“什么意思？”我疑惑地瞪着眼睛。

　　“纯属屁话！”他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说。

　　我的身后传来一阵清晰的声响，不知是谁的手指在敲击桌面。滴滴答答，使人不禁联想到莫尔斯电码。发报员在传递出一连串的密码之后，不幸地暴露了电台的位置，包工头很快踱步走下讲台，径直站在我的身后，低声喝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没干什么呀。”耳边传来一声怯懦的回答。

　　“那你——为什么要敲桌子。”包工头换用了审判者的口吻。

　　“我，我习惯了。”那名同学说完，还象征性地用手指点了点桌面。我发现角落里有人捂着嘴偷笑。

　　包工头显然被激怒了，强制要求检查该名同学的笔袋。他翻腾了许久，也未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老师，我能继续写作文么？考试快结束了。”那个声音变得焦虑而紧张。

　　包工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吧。但是不许再敲桌子！”

　　这种明目张胆的作弊手法，着实拓展了我们的眼界。小胖认为这名同学既会发莫尔斯电码，又临危不惧，显示出一个地下工作者的优秀品质。

　　“但他还是作弊了啊。”焦胖子嚼着馒头，含混不清地说。

　　“作弊，只要没有被抓到，就会成为传奇。”小胖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中药，吐了吐舌头。

　　模拟考试结束以后，我们将获得一天的休息时间。摆放好凌乱的桌椅，清扫完成堆的垃圾，窗外已是万家灯火。阿基阖上厚重的锁头，然后用力地拽了拽，转身伙同我们走进苍茫的夜色。

　　面馆里人头攒动，老板娘忙得不亦乐乎，吧台上的电视机播放着武侠电影，混合了人声，变得纷扰嘈杂。我们坐在角落里，用手指间断地敲击着桌面。

　　“你们想吃点儿啥？”老板娘挽了挽袖口，露出两节雪白的臂膀。

　　“一份新疆爆肉，再来一份清炒土豆丝。”小胖瞧了一眼墙壁上的菜单。

　　“阿基，你能不能吃辣？”焦胖子捅了捅阿基的腋下。

　　“还行吧。”阿基点了点头说。

　　“那么新疆爆肉多放辣椒。”小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我们又增添了一个锅仔，五大碗米饭。一片热气腾腾中，大家吃得满面红光，喝着冰镇的汽水，体味幸福的滋味。走出面馆，擦抹一下嘴角的油迹，我们盘算下一步娱乐的选项，除了口腹之需，精神上的放松也必不可少。

　　“咱们该去哪儿消遣呢？”黑狗懒洋洋地打个哈欠。

　　“在XX街新开张了一家KTV，唱歌还赠送果盘呢。”小胖建议大家去看一看。

　　“黑狗歌唱得太难听了。”阿基毫不客气地驳斥道。

　　“那咱们去网吧玩游戏吧。”焦胖子瞅了一眼身旁的黑狗，他的脸耷拉得像条丝瓜。

　　“游戏都玩腻了，没劲儿。”小胖撇了撇嘴，表示抗议。

　　“那你说怎么办？要不然干脆回寝室睡觉得了！”焦胖子不耐烦地抱怨道。

　　“我知道一个地方，你们想去看看么？”黑狗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

　　“哦？”大家立刻鼓舞起了精神。

　　走街串巷，抹角拐弯，我们来到了一条陌生的街道。黝黑的楼房下掩映着两排闪烁的霓虹灯，饭店、网吧、旅馆、超市、洗头房鳞次栉比。大家看得瞠目结舌，情不自禁地啧了啧舌头。黑狗面无表情地来到了一家店铺面前，尝试着要推开古铜色的门把手。

　　阿基惊慌失措地喊道：“这是什么地方？”

　　“咖啡厅啊，你不认识那几个单词吗？”黑狗指了指墙壁上淡紫色的英文字母。

　　“我当然知道！”阿基愤愤不平地说：“问题是，Y城怎么会有咖啡厅，而且周围都是——”阿基用手指到处指指点点。

　　“大惊小怪！”小胖鄙夷地瞪了阿基一眼，说：“进去看一看就知道了呗。”

　　咖啡厅装修成欧式的风格，澄亮的吧台，红砖墙壁，精致的沙发一溜排开，仿古吊灯在头顶上晃晃悠悠，随时有可能砸下来。两三对情侣隐藏在角落，互相打情骂俏，喃喃低语。舒缓的音乐回荡在耳边，咖啡厅里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我们红着脸围坐成一团，一个穿女仆装的姑娘立刻走了过来。

　　“几位同学，你们想喝点儿什么？”她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大家面面相觑，沉默不语，阿基见状笑嘻嘻地说：“麻烦把菜单拿来，我们瞧一眼。”

　　姑娘将酒水单放到桌角上，捂着嘴巴离开了。

　　“阿基，不要这么丢人好不好！”小胖的脸色有些不悦。

　　“黑狗，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焦胖子压低了嗓音，好奇地问道。

　　黑狗不屑地哼了一声，苦笑着说：“我和‘碳花’曾经来过这里，我是被逼迫的。”

　　“哦——”我们开始推推搡搡地起哄。

　　小胖咳嗽了两声，用手指点一点嘴唇。

　　阿基翻看着酒水单，不停地吐舌头，活像一条眼镜蛇。

　　“怎么了这是？”焦胖子索性一把抢夺了过来，只瞟了一眼，就失声喊道：“怎么这么贵。”他刚刚说完，立刻觉察出四周气氛的萧瑟，便缄默不语。

　　经过激烈的磋商，我们决定每人点一小杯摩卡咖啡尝一尝鲜。

　　在闲话声中，服务员端来了五只咖啡杯，上面漂着一坨白花花的物质。“请慢用。”姑娘硬梆梆地抛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

　　我和焦胖子、阿基盯着咖啡杯发呆，猜测谁会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勇士。小胖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口说：白色的是淡奶油，杯底应该还有巧克力酱。”

　　阿基将信将疑地喝了一大口，瞬间成为了圣诞老人。黑狗和焦胖子互相碰了碰杯，俨然酒桌上的江湖弟兄。

　　我用舌头舔了舔奶油，滑腻的感觉溢满了喉咙。我连忙喝了一口咖啡，苦涩伴随着顺滑滋润每一个毛孔，唇齿间还留有巧克力的香味。咖啡杯很快就见了底，大家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巴。我由此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在街角开一家咖啡馆，不用装修多么豪华，温馨即可，每天能够品尝热气腾腾的咖啡，看着姑娘、小伙子谈情说爱。这样的生活，一辈子足矣。

　　小胖认为这个想法很幼稚，休闲一旦成为职业，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例如品尝美食是一件乐事，而成为厨师则很糟糕。焦胖子提出了针锋相对的意见，他可以一直玩网络游戏而不腻烦。这个愿望在多年以后得以实现，焦胖子在大学期间开始疯狂地逃课玩网络游戏，并成功地组建了一个战队。一年以后，他彻底与网络游戏绝缘，甚至看到电脑屏幕都觉得恶心。

　　寒夜里，五六个少年在街道上飞奔，他们穿过潮汐般的车流，翻越过低矮的围墙，满头大汗地奔回了寝室。第二天，小胖就得了伤风感冒，接连吃了一个多星期的中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