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当我睁开眼睛,
黑夜已悄然降临,
漫无边际的街道,
徘徊着孤单的背影。
哦,年轻的姑娘,
不要落泪腮旁,
我将踏上疾驰的列车,
流浪,
流浪到远方——”
深更半夜,我从噩梦中惊醒,抚摸着跳动的心脏,长长地喘一口气。周围很安静,焦胖子发出熟悉的鼾声,阿基则含混不清地说着梦话,黑狗将胳膊探出了被子,一个黑影耷拉了下来。最近总是心神不宁,小胖说这是神经衰弱的前兆,建议我买几斤核桃,弥补一下耗损的脑细胞。
“胡说八道”我嘴皮子倔强得很,心里却异常地底虚:神经衰弱!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印象中它很难根治,还会导致脱发。一想到而这儿,我不由得挠了挠头皮,感觉刺痒难耐。
我两眼紧盯着黑暗,仿佛角落里会突然冒出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而我手无寸铁。许多小孩子都惧怕黑暗,因为他们不知道黑暗里面究竟会有什么。我知道黑暗中一无所有,但是还是对此充满畏惧。我理所当然成为了整个寝室中的胆小鬼。
坚持了十五分钟,视野变得狭窄,最后消失在迷茫中。
太阳冻得通红,缓慢地爬上了地平线。清扫街道的大妈扛着扫帚,摘下了僵硬的口罩;流浪汉又熬过了艰难的一夜,开始活动筋骨;我们在操场上呐喊出一成不变的口号。
整理完队伍,监工喉咙嘶哑地点名,工头手握鞭子,冷冷地站在一旁。我们惊讶地发现,自己变得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工头清点完人数,冲着老板点头哈腰,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金牙。
“解散!”监工吹了一声哨子,一群脱缰的野马,涌向了食堂。
一双双干瘦的手,从栅栏里接过饭菜——酸豆腐炖白菜,一个杂合面馒头。大家端着青瓷大碗,凌乱地蹲在地上,吸溜着汤汁,咀嚼馒头。黑狗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白面饽饽,立刻引来了疯狂的狼群。五分钟后,黑狗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啐一口唾沫,满世界地寻找自己的饭碗。
栅栏的后面,摆放着一张桌子和几副条凳,那是工头和监工的座位。一桶白粥,两碟咸菜,三笼屉肉包子,蒸汽弥漫,人影恍惚。小胖嫉妒地瞪着眼睛:迟早有一天,老子也要坐到那个位置上!
一声汽笛声过后,我们该上工了。工厂有七八层楼那么高,灰色的砖墙,狭小的窗户,活像一个密封罐头。五六个东洋老板,穿一身笔挺的西装,拄着手杖,在一旁大声地呵斥。我们低眉顺眼地走进厂房。
机械车间在工厂的底层,里面人声嘈杂,火花四溅。穿着蓝布短褂的工人,操纵着笨重的车床,额头上扎着乳黄色的毛巾。地上零散地堆放着未加工的钢锭和灌装机油。化工车间在工厂的二层,工人戴着棉布口罩,胳膊上箍着五颜六色的胶皮手套,默默地搬运着成桶的化学试剂,一两名苦力小心翼翼地端着坩埚,里面沸腾着黑色的液体,腥味儿扑鼻而来。焦胖子好奇地瞟了一眼,脊背立刻挨了一记响亮的鞭子。
纺织车间在工厂的顶层。偌大的厂房被分割成狭窄的隔间,成匹的丝绸,无纺布堆叠在作台上,缝纫机的滚轴吱呀作响。我们像蜜蜂一样在角落里忙碌。大家的工作简单而枯燥,只需在布料的指定位置,缝制上既定的图案。整个过程不允许有丝毫的逾越。高架凳子上的监工,虎视眈眈地瞪着我们,工头和老板则靠在躺椅上喝早茶。
几个小时过后,我的手指开始变得僵硬,满眼都是直线和圆弧。我强忍住恶心和恐惧,仿佛有一根铁锁链,扼住我的喉咙。我憋得喘不过气来。视野中,阿基在念念叨叨,仿佛要诅咒什么;焦胖子目光呆滞,手脚不自觉地抽搐;黑狗像被镶嵌进了机器,慢慢地演变为一根滚轴,运转灵活。我努力地拍打自己的脑壳,试图从噩梦中惊醒。我的脖颈突然挨了两个巴掌。“不许溜号!以后注意点儿!”监工啐了一口唾沫。
我手里忙碌着活计,心中涌起一股邪恶的冲动,我想在白绸上织一朵荷花。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像一块磐石一样坚不可移。我瞧着手指不住地颤抖,就像武侠小说中被封存的剑,不停地悲鸣。
“我怎么会有这样龌龊的念头。”我暗自寻思:白绸就应该织上三角形,圆形和弧线。
我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忽然发现小胖在冲我挤眉弄眼。
“你这是干什么?”我疑惑地瞪了他一眼。
他笑嘻嘻地将白绸一角掀开,一匹黑色的骆驼映入眼帘。我不由得瞪大眼睛,用手指了指喉咙,拼命地摆手。
“这个家伙肯定是疯了!”我叹了口气。
他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然后哼了一声。
一个劳工突然趴倒在缝纫机上,止不住地呕吐,胃液玷污了雪白的丝绸。老板的眼睛开始冒火,他挥了挥手,那个倒霉蛋立刻被监工架了出去。门外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我不由得心头一紧。
“发什么呆!干活!”工头怒吼一声,大家继续埋首。
一桶白浆粥,两个干菜饼子,我们狼吞虎咽地一扫而光。大家披着棉衣,慵懒地躺在工棚里聊天,有的人细数房顶上的窟窿,发呆。这时突然传来急促的汽笛声,我一骨碌坐起身来。工头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全部给我到工厂去!立刻!”
冷清的车间逐渐变得热闹,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老板在工头和监工的簇拥下,拨开人群,驻足在一架缝纫机前面。我知道小胖的恶作剧败露了。果不其然,工头恶狠狠地冲我们吼道:“这架机器是谁的?!”
四周一片寂静,大家沉默不语。
“我再问一遍,这架机器究竟是谁操纵的!”工头扬了扬手中的皮鞭。
“是我”,小胖挤出人群,镇定地说。
“他妈的,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工头握紧拳头,对准小胖的鼻子捶了下去。小胖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血淌了下来。
“不要那么暴戾。”仰面躺在椅子上的老板摆了摆手:“说出来谁是幕后指使,我们就饶了你。”
“没,没有人。”小胖吐了一口唾沫,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不可能——”工头一把揪住小胖的衣领,却被老板呵斥了一声:“你给我滚出去!”
工头弯腰变成了一只虾米,灰溜溜地爬了出去。
“你还是很有创意的嘛。”老板将一匹匹白绸摊开,骆驼、大雁、熊猫等动物潜藏在各个角落。我们看得触目惊心,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你知道一匹加工好的白绸是多少钱么?”老板点燃一只雪茄,抽了两口说。
“不知道。”小胖板着脸说。
“是你们工资的五倍!懂吗?”老板的鼻子哼了一声,将雪茄碾在小胖的胳膊上。有的人用手捂住了眼睛。
小胖的嘴角开始抽搐,青筋凸出,冷汗地了滴下来。老板冷漠地瞟了一眼,然后啐一口唾沫,说道:“你这个月的工资全部扣除,滚蛋吧。”老板说完,将雪茄扔在了地板上,扬长而去。
中午放工的时候,小胖已经收拾好行囊。铺盖卷用粗麻绳捆紧,里面塞进两个粗瓷大碗和一个搪瓷水杯。我们预支了为数不多的工钱,合伙为他打了一份肉菜——猪肉白菜炖豆腐。小胖惊愕地盯着我们手中热气腾腾的饭碗,眼角变得湿润。
“傻孩子,你这是何苦啊。”一位年长的工友长叹了一口气。
“这年头——能进工厂就不错了,最起码能混一口饭吃。”另一位大爷捋了捋花白的胡子。
“我不能在这里呆了,我会发疯的啊!”小胖开始撕扯自己的头发,仿佛要把自己揪下一层皮来。
“净说屁话!”老爷子唾沫星子四溅:“我们在这里都干了二十年,不是也没疯吗?!”
“真是的。”大家开始低声地埋怨。
“你把这碗菜吃了,算是大家的一点儿心意。”黑狗用手指捅了捅小胖的腰。
“你的胳膊还疼吗?”我低声地询问道。
“没事儿了。”小胖坦然地摇了摇头。
在大家的注视下,小胖背起了行囊。他转身的瞬间,朝我们露出惨淡的微笑:“我要走了,以后就不会有人跟你们抢饭了。大家好自为之。”小胖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工棚,融入一片苍茫之中。
温暖的阳光照亮寝室,大家开始疏懒地洗漱。我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感觉到强烈的疼痛,长喘出一口气。
“阿甘,你怎么了?”阿基满嘴的泡沫,含混不清地说。
“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我咧着嘴苦笑了两声。
过来好好学习一下下,诗人的小说也是充满着诗意
回复 @蔡静盈: 哈哈,谢谢了。我会努力地写下去的
最近也要开一个部关于青春的小说,对我也是很好的借鉴。
回复 @书生陈某人: 哦?蛮好,这部小说算是我的一次尝试,在书写青春的同时,融合进了一些别的东西以及思考。
对于这种叙事方式,大家有没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本人将细心予以解答
效率高,很专业,很认真。
回复 @Nigina: 谢谢了啊,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