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当风起的时候，屋檐悬挂着的冰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随后一把利剑脱落，在水泥地上摔得粉碎。朦胧的灯光，透过结满冰花的玻璃，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彩。平安夜，我呆望着窗外黑乎乎的“风景”，任凭屁股被板凳硌得生疼。

　　今天很不凑巧是语文晚自习，所有人打消了逃课的念头。老云优哉游哉地端坐在讲台上，一手翻看着教案，另一只手端着茶杯，习惯性地呷一口茶水。大家默不做声地“做着”作业，翻看着笔记，教室里气氛压抑得很。忽然，老云的目光变得扑朔迷离，坐在讲台下面的我们，一个个心惊胆战。他经常像猫头鹰一样，悄无声息地降落在某人的身边，然后迅雷不及掩耳般撕下他的伪装。

　　我一边写着作业，一边观察四周那些百无聊赖的人们：阿基目光呆滞，紧绷面皮，不停地抓耳挠腮，应该是被数学题目难倒了；焦胖子趴在桌子上熟睡，嘴角也许流淌着口水；黑狗藏身在万花丛中，只能妄自猜测；小胖埋首在高高摞起的教科书后面，这个家伙应该在看搞笑漫画，因为他不停地捏自己的大腿。

　　“主席呢？”我回头发现主席和阿福两个人互相使着眼色，活像两个无线电发报员，在对接暗号。

　　“这俩家伙的动静儿太大了，会被老云发现的。”我有些担忧他们的处境。

　　果不其然，老云在放下茶杯，目光变得犀利异常。他踮起脚，不动声色地走下讲台，四周立刻响起了窸窣的声音：睡觉的同学连忙竖直身子，脸上烙着红印；看闲书的匆忙将“罪证”塞进柜壳，胡乱地抓起课本，来回翻阅。

　　主席和阿福身处险境，却浑然不觉，还在“眉飞色舞”地絮叨。直至老云猛地咳嗽一声，两人才恍然大悟，却为时已晚。

　　平安夜里，主席和阿福手捧课本，在走廊里站了将近一个小时，腿都发了麻，等待他们的还有八百字的检讨。

　　处理完“突发事件”的老云，继续背着双手，在教室里踱步，像是凯旋的将军或者斗胜了的公鸡。大家在班主任的监督下，不情愿地开始写作业，抄笔记，心里却盘算着老云什么时候会重新坐在讲台上。

　　老云似乎洞悉了我们的诡计：两条腿迈上了讲台，只做了短暂的停留，就走了下来。老云不停地在教室里晃悠，一次次地使我们大失所望。

　　十五分钟后，有的人屁股上磨出了茧子，两腿止不住地颤抖；有的人眼神迷离，继而变得目光呆滞；更有甚者，开始低声祈祷，恳求老云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老云像拧了发条似的走了十多圈，脸色显得有些疲倦。他重新回到“王座”上，端起茶杯，呷上一口茶水。教室里回荡起轻微的喘息声。

　　平安夜，我们坐在教室里上晚自习。印象中，老云变成了监狱的看守，我们则是狡猾的惯犯。大家一起玩一个伪装的游戏，筹码就是我们的未来。这句话听起来危言耸听，事实上却是不折不扣的金玉良言。老云曾经不止一次地告诫我们，我们学习的时间很宝贵，而我们却将它大肆挥霍，毫不吝惜。老云看得痛心疾首，我们却满不在乎，并且萌生了一丝恶意的快感。我们是一群不听话的孩子，意外地戳伤了“母亲”的心灵。

　　晚自习结束以后，大家开始活动僵硬的腰肢。猛然间，焦胖子从睡梦中惊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含混不清地问道：“晚自习结束了？”

　　阿基从柜壳里掏出一个苹果，蓝色的包装纸皱皱巴巴，上面还系着一条金色的丝带。

　　“平安夜快乐！”他笑嘻嘻地对“虎妞”说，露出一嘴的黄牙。

　　“哇，好丑的苹果！”“虎妞”的一声惊叹，给阿基狠狠地泼了一桶冷水。他的嘴角开始抽搐。

　　“不过，谢谢你了啊。”“虎妞”回头冲着阿基笑了笑，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

　　“这是我的礼物。”焦胖子左手推开阿基，右手举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红色的包装纸系着银白的丝带，雍容华贵，像是一颗红珍珠。

　　“这是什么？苹果吗？”“虎妞”颠来倒去地瞅了瞅，好奇地问道。

　　“额，橙子，很甜的。”焦胖子尴尬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你这个死胖子，平安夜哪儿有送橙子的？”阿基叠起指头敲了敲焦胖子的脑壳。后者反驳道：“橙子怎么了？不也是一份心意嘛。”

　　“虎妞”宽宏大量地收下了这份儿礼物，并分别送给他们每人一个包装好的苹果。“大家平安夜快乐啊！”她晃了晃手中苹果说。

　　“小黑，你平安夜送人家什么东西嘛？”“碳花”嘟起嘴唇，嗓音发嗲地说道。

　　黑狗像中了十万伏特的高压电，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你不要这样说话，我受不了刺激。”

　　“碳花”的脸色由黑变紫，进而变成了海棠红：“黑狗！你居然敢这样说我！”

　　“碳花”最近迷上了台湾的偶像剧，在课下就模仿台湾版的国语，嗲嗲地说话。这让周围的人感觉毛骨悚然。

　　黑狗看见“碳花”恢复了常态，双手在柜壳里四处地摸索，突然两眼一亮，掏出一个包装好的苹果：

　　金黄色的包装纸，果柄上扎着一条绿色的丝带，灯光下，鲜亮异常。

　　“这是送给我的么？”“碳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的表情，随即就高高兴兴地抢了过去。

　　“喏，平安夜快乐。”黑狗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也平安夜快乐！谢谢你！”“碳花”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红色磨砂纸包装的苹果，上面系着一条天蓝色的丝带和一张心形的便笺。

　　“这是什么东西？”黑狗好奇地拈起便签，想仔细地瞧一瞧，却被“碳花”一把夺下，揉成了一团。

　　“没，没什么。”她红着脸，低声说道。

　　“这家伙最近怎么神经兮兮的？”黑狗诧异地盯着“碳花”说道。

　　“阿甘，你平安夜准备送我什么礼物啊？”“刀郎”腆着脸，笑嘻嘻地冲我伸出手。

　　“你还好意思要礼物，哼。”我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然后脸上浮现出笑容：“苹果，祝你平安夜快乐！”

　　“口是心非的家伙”，“刀郎”直接抢夺下我手里的苹果说：“看起来不错嘛。”

　　“那个是我的。”我试图从“刀郎”手里夺回果实，不料想她身子一纵，我差一点儿扑倒在凳子上。

　　“你平安夜究竟准备了什么礼物？”“刀郎”义正言辞地质问道。

　　“是这个”我摸索了半天，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富士苹果，外面包裹着一层玫瑰紫的包装纸，果柄系着红色的丝带。

　　“好漂亮啊。”“刀郎”将苹果捧在手心，仔细地摩挲，惊喜不已：“它是送给我的吧。”

　　“嗯。”我没好气地吱了一声。

　　“刀郎”收好我的礼物，然后倒腾柜壳：啃了一半的硬面包，小半袋五香瓜子，快要熔化了的水果糖，缠满线头的随身听。“刀郎”费劲儿地搜索半天，终于掏出来一个黑乎乎的家伙。

　　“什么鬼东西！”我张大嘴巴，差一点儿喊出声来。

　　“不要嚷。”她面露惭愧的神色，叹了口气说：“原本是天蓝色的，可惜••••••”

　　“怎么了？”我瞪大眼睛，惊恐地说。

　　“瞧你这副德性！平安夜快乐。”“刀郎”将黑色的包装纸扯了下来，一抹亮蓝映入眼帘。

　　时光回溯到几个小时以前，大家正在手忙脚乱地包装苹果。这会是我们挖掘出的第一桶金，所以大家格外地兴奋。

　　“小胖，你说咱们这次会赚多少钱？”焦胖子拈起一个亮蓝色的苹果，系上粉红的丝带。

　　“至少两百块。”小胖伸出两个手指头，信心满满地说。

　　“我终于不用啃馒头了！”阿基喜出望外地喊道。

　　五颜六色的苹果，整齐地码放在纸箱里，大家看得赏心悦目，并开始规划如何消费这笔小小的财富：

　　阿基信誓旦旦地邀请我们去XX面馆聚餐，冷拼热炒，三荤两素；黑狗想买一个索尼牌的随声听，替换掉自己购买的淘汰货色；焦胖子盘算买一件湖人队的球服，他为此积攒了几个月的零花钱，加上这一笔大致够数了；小胖觊觎了《XX画册》很久，却意外被阿基得手，他计划买两本漫画来抚平创伤。

　　“ 阿甘，你有什么愿望啊？”他们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没什么愿望，这笔钱就当作下个星期的生活费好了。”我淡然地笑了笑。

　　他们大失所望地摇了摇头。

　　华灯初上，我们站在凛冽的寒风里，四周是汹涌的人潮。大家不停地跺着脚，搓着双手，喉咙嘶哑地叫卖。校门外，林林总总地站满了商贩，他们推着车子，上面摆放满各式各样包装好的苹果。

　　小胖和黑狗逆流而上，艰难地挤出了人群，喘着粗气说：“咱们失算了，周围全部是卖苹果的，价格只有咱们的一半。”

　　阿基和焦胖子的脸立刻结上一层冰霜：“那怎么办？”

　　“降价处理，五块钱应该还有一点儿赚头。”小胖当机立断说道。

　　“可是——”焦胖子一脸的不情愿。

　　“机不可失，否则一会儿连五块钱都卖不出去了。”黑狗在一旁插嘴道。

　　我们忍痛降低了价格，销量立刻出现了飞跃。随后，大家惊讶地发现，人群开始朝一个方向涌动，像回游的鲑鱼一样，义无反顾。

　　“这是怎么了？”大家摸不着头脑，望着前面黑压压的攒动的人头。阿基紧随着人群挤进了“漩涡”，不一会儿，挣扎着“游”了出来。

　　“ 唉。”他长叹一口气，使得气氛瞬间变得紧张。

　　“怎么了？”焦胖子瞪大眼睛问道。

　　“那边减价大处理，苹果三元一个。”阿基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句。

　　“咱们还继续吗？”黑狗轻声地询问。

　　“降价到三块钱。”小胖咬着牙，恨恨地说。

　　“可是这样咱们就赚不到一分钱了啊。”黑狗瞪大眼睛说道。

　　“按照小胖说的办吧。”阿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

　　人群散尽之后，大家开始核算今天的收支，除去成本，每人净赚五元，也算差强人意。大家盯着手里的五个苹果发呆，盘算如何处理这些剩余资产。

　　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阿基突然面露微笑：“我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在飞雪漫天的平安夜里，我们彼此交换了礼物，收获一份份的祝福。自此，在我的印象里，平安夜就变得和苹果一样脆甜。小胖得知我的想法后，鄙夷地说：“你就是一个饕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