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一章

  包工头曾经讲过:冬至日的时候,太阳直射南回归线,北半球的昼最短,夜最长。刚刚敲响放学的铃声,天边已然出现了一抹晚霞,使得大家一度忘却了周六下午只有两堂课的事实。

  “这么早就天黑了啊。”小胖瞥了一眼暗淡的天际,继续埋头看书。

  “小胖,这周不回家了么?”黑狗拍了拍小胖的肩膀说。

  “嗯。”小胖支吾了一句,算是答复。

  “小胖,记得今天吃饺子啊,否则小心脚指头。”阿基、焦胖子簇拥着黑狗,大摇大摆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在Y城流传着这样一句谚语:冬至不吃肉,冻掉脚指头。虽然大家知道这是谣传,但是冬至那天,肉还是一定要吃的。

  “阿甘,记得带点好吃的回来啊。”阿基突然转身叮嘱我道。

  “知道啦。”我懒洋洋地摆了摆手。

  每次回家,母亲总会往书包里填塞各种零食:牛肉干,麻辣鸡翅,饼干,干果,有时甚至将一小罐辣椒酱塞了进去。

  “妈——你这是干嘛!”我赌气地将书包撇在了地上,“我吃不了这么多,都放坏了啊。”

  “你们学校的伙食不好,妈给你带点你爱吃的。”母亲幽怨地盯着我,脸上堆满了委屈。

  “我在学校吃得很好,你放心吧。”我信口雌黄地回复。

  “胡说八道!你都瘦成这样儿了。”母亲叹了口气说。

  “我,减肥。”我一时想不出什么词汇来搪塞。

  从此,我的书包里就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母爱。每当我打开书包的一瞬间,感觉身边五六双眼睛,熠熠发光,仿佛自己置身狼群中一般。寝室当天就步入了共产主义社会。

  “小胖,你不回家,我就先走了啊。”我背起书包,准备离开教室。

  “等一等我!”小胖迅速合上书页,然后披上了棉衣:“一起走吧,一会儿我还要陪主席打游戏呢。”

  主席精通各种游戏,同时还略微了解历史;小胖自认博通经史,同时还懂一点儿艺术;两人趣味相投,很快成了挚交。我们开始竞猜结果:是小胖被主席浸染,成为电竞大师呢?还是主席受小胖熏陶成为穷酸秀才?

  我漫步在灯火辉煌的街道,西北风贯穿了我的衣缝儿,寒冷侵蚀着肉皮。路面变得坚硬而光滑,骑自行车的人们,扭动车把,像是在走钢丝一般。我瞧了一眼手表,不由得加快脚步。

  冬天,母亲是不愿意让我乘坐长途汽车回家的,她总是担心出什么意外。“妈,没事儿,你不要瞎操心。”我安慰道。

  “你知道什么?刚刚电视上还报道了,在XXX市有一辆长途汽车出了车祸!多危险呐。”母亲喘了一口气说。

  “很多同学都是坐长途汽车回来的。”我一边看电视剧,一边反驳道。

  母亲夺过遥控器,严肃地说:“冬天路滑,坐长途汽车危险,以后就坐火车回来吧。”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省心呢。”母亲皱着眉头,在一旁唉声叹气。

  机车头带着沉重的叹息,吱吱嘎嘎地停在了铁轨上。乘务员打开湿滑的踏板,举着喇叭高声喊道:“先下后上!不要拥挤!注意安全!”乘客们背着大包小裹,原地焦虑地等待。

  狭窄的车厢逐渐挤满了臃肿的乘客,角落里堆放着行李箱,上面坐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我斜靠在车厢的连接处,眺望着模糊的夜景。一阵颤抖之后,列车像吃饱的鳄鱼,开始飞奔。窗外的田野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积雪。

  对于冬雪,我最初只有淡蓝色的回忆。

  我坐在自行车冰冷的横梁上,两只手紧张地握住车把,眼睛不时地瞧着过往的汽车。父亲喘着粗气,卖力地踏着脚蹬;母亲双手环抱在父亲的腰际,不时地唠叨两句。我幻想自己乘坐在一艘巨轮上,划开水面,留下一道道黝黑的浪花。

  自行车歪歪扭扭地前行,我们要赶往五公里之外的外婆家。今天是冬至日,外公、外婆准备了丰盛的饭菜,还煮好了饺子。在他们眼中,冬至无疑是一个合家团圆的契机。

  白雪纷纷扬扬地飘落了下来,仿佛打碎了糖罐子,绵软而细腻的触觉。雪花很快覆盖了街道、屋顶,在路灯的照耀下,路面变得晶莹而透明。小巷里传来了饭铲的叮当声,远处飘来一股熟悉的香味儿。夜色中的小院呈现出独特的风景:院墙涂抹上厚厚的奶油;煤球堆叠成一块块的乳酪;光秃秃的梨树,生锈的摩托车都盖上厚实的棉被。眼前的一切在夜色里慢慢地变得淡蓝。我们揉搓着双手,哈了一口冷气,走进屋子。

  几年以后的冬至日,母亲和小姨,围坐在炕头包饺子,窗外下着鹅毛大雪。

  “姐,你知道么,巷子口那个老乞丐冻死了。”小姨用白面包起一团肉馅儿,双手掬起一个元宝。

  “是那个疯疯癫癫的家伙么?”

  “是啊,今早儿被扫马路的发现,身子都僵了。”

  “可怜的人呐——”母亲长叹了一口气。

  “你说说——怎么就没人管呢?他的儿子呢?女儿呢?”

  “老伴儿早就走了,听说自从他疯了以后,就被儿子一家人撵了出去。”

  “狼心狗肺的东西,是要遭雷劈的!”小姨说道这里,将饺子整齐地码放好,愤愤不平地说。

  “水都烧开了,赶紧下饺子。”母亲催促道。

  那年的冬至日,我们围坐在炕桌旁,桌上摆放着五六盘炒菜和一盆热气腾腾的饺子。老乞丐的悲惨经历,转瞬之间就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我第一次听说冬至日冻死人了,便好奇地想去看一看。被母亲得知后,脑门上狠狠地凿了两个粟栗。

  外婆在睡觉之前多念了一段佛经。

  那年的冬雪,在印象中是浅浅的粉红,像一朵绽放的桃花。

  几年以后的冬至日,西北风刮得猛烈,像是鬼哭狼嚎一般。

  母亲和父亲在圆桌旁包饺子,我坐在书桌边写着作业,眼角不时地瞥一眼电视剧。随即招来一声呵斥:“还不好好学习!偷看电视!”

  我无趣地将脑袋扭了回来,呆望着眼前厚厚的一沓参考书和一张皱巴巴的试卷。昨天数学测试的分数惨不忍睹,我从老师手中接过试卷,差点儿像电视剧中的顾命大臣一样,跪倒在地,谢主隆恩。

  在回家的路上,我四处躲避人们的目光,仿佛大家都已得知,我数学考试不及格的消息。我模糊地感觉自己被扒光了衣衫,赤裸裸地在街上游行。我盘算着如何跟父母交代,脑海中闪现一幅血肉模糊的场景。我咽了一下口水,极不情愿地按响了门铃。

  那天晚上,我的屁股厚实了许多。我含着眼泪,吃完碗里的韭菜馅儿饺子。晚饭后,爸妈开始收拾桌子,并打发我到一旁写作业,他们开始闲聊,我悄悄地竖起耳朵,开始偷听。

  “今天听说有个小孩儿淹死了。”

  “在哪儿?是谁家的孩子?!”

  “在五里河村东面的鱼塘,不认识。”

  “怎么淹死的?”

  “一群倒霉孩子,在鱼塘里滑冰,一个小孩儿掉进冰窟窿里,另一个为了救他也跳下去了。”

  “然后呢?”

  “然后呢”,我急切地想知道结果,却被母亲厉声喝止。

  “你怎么这么不省心呢。”母亲长叹了一口气。

  “后来——”父亲突然压低嗓音,瞅了我一眼。我面无表情地继续写作业。

  “后来,落水的孩子被救了起来,救人的那个淹死了。”

  “这孩子太傻了。”

  “当爹妈从工厂赶过来的时候,孩子的身子都冷了。”

  “双方家长,一直在鱼塘边这么僵着,据说差一点儿就动手了。”

  “最后咋处理了?”母亲擦干盘子上的水滴说。

  “咋处理?人家赔了一千八百块钱,就把事情了结了。”父亲摇了摇头说。

  “可惜,挺好的一个孩子没了。”

  我听完这个故事,心中灌满了痛苦与哀伤,曾经在不止一次地从噩梦中惊醒,仿佛自己置身深渊一样。印象中,那年的冬雪格外地鲜艳,仿佛是燃烧的火焰,又像是凝固了的鲜血。我曾经路过那个鱼塘,瞥见岸边立着一个木牌,用黑漆写着:禁止滑冰,后果自负!三年以后,那里被填平,用作一栋高楼的宅基地。

  一阵颤抖之后,我揉了揉眼睛,拎起厚重的书包,走进无尽的寒风中。远处是辉煌的灯火,以及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

评论
  • 过来好好学习一下下,诗人的小说也是充满着诗意


    HJP郝建平 作者

    回复 @蔡静盈: 哈哈,谢谢了。我会努力地写下去的


  • 最近也要开一个部关于青春的小说,对我也是很好的借鉴。


    HJP郝建平 作者

    回复 @书生陈某人: 哦?蛮好,这部小说算是我的一次尝试,在书写青春的同时,融合进了一些别的东西以及思考。


  • HJP郝建平 作者

    对于这种叙事方式,大家有没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本人将细心予以解答


  • 效率高,很专业,很认真。


    HJP郝建平 作者

    回复 @Nigina: 谢谢了啊,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