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凉，老钟哑了嗓子，不敢碰辣椒，饭量也相应减少。可这并不妨碍他周一到周五雷打不动地去证券所“上班”，最近多雨不见停，老钟的蓝色雨披总是湿漉漉地挂在阳台。搁以前，老钟的爱好可不止去证券所一件，有事没事还喜欢去楼下收废品的地方转转，淘一些看似实用但拿回来从未使用的二手货，有一回是一双旧皮鞋，边缘都脱了胶，老钟却说粘一粘就能穿，有一回是一块不走的欧米伽手表，白色陶瓷的表带，表盘简洁明亮，老钟三下五除二修好它，送给了读高中的孙女，家里更多的是二手时钟。本地的，外国的，朴素的，卡通的，立式的，挂式的……每到深夜，房间里除了老钟的打鼾声，就是各个钟表此起彼伏你说我唱的热闹场面。这些钟表全然按照自己的速度在走，有的慢五分钟，有的快五分钟，……后来家里装修，老钟不知被迫丢了多少双旧皮鞋，只是这些钟还在老钟的生命里滴滴答答转着。

　　虽然老年病也开始缠上老钟，抵抗力不如从前，但身板还算硬朗，走路不见哈腰。据老钟自己所说，年轻时候的他有八块腹肌，是现在多少小年轻求之不得的。你还别说，夏天的时候，老钟只穿一件已经薄得半透明的背心，背后还有两个一大一小的洞，但前头是一点赘肉也看不见，摸上去结实得很。这多少归功于老钟从前下乡劳动的经历，每当老钟打开话匣子，总能听到：那时候多苦呀，菜不够吃。怎么办呢？有几个小年轻，就去偷偷地摘菜吃，什么菜呢？就是毛豆。本地人看不懂了，这咱们拿来喂猪的东西怎么人还能吃呢？没想到小年轻拿回去和着摘来的几颗青椒一起炒，特别下饭，特别好吃，都来吃。

　　老钟还有些小聪明。菜市场门口新来一个摊子，只要写下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能免费送5个鸡蛋，隔天去买一斤鸡蛋送一斤。老钟买好了蔬菜，留恋着鸡蛋。他要来登记簿，看见身边一个老太写得认真，于是也认真地写起来：王小明，家住……胡乱写完一通，接过免费的鸡蛋，悠哉悠哉地踏上自行车。谁第二天还去呀？这摆明了是变相买你信息呢，人呐，小便宜可以贪，但得见好就收。老钟回到家如是向老伴儿报告。

　　喜欢养些花花草草的老钟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两盆仙人掌放阳台上养着，宝贵得很。别人问及这是什么呀，他几乎都能倒背如流：白鸟，仙人掌的一种，主要分布于南美，比较稀有，所以显得名贵……别人不以为然，又问及价钱，老钟支支吾吾道个不清，一味地说着，你看这么多，像鸟儿一样，是不是像鸟儿一样呀。

　　白鸟到了老钟的手里，被好生伺候着。有太阳晒太阳，没太阳就躲在屋檐下吹吹凉风。拿进拿出免不了不小心掉下来几株，老钟一边心疼地叫“哎哟哟，哎哟哟”一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出来，再一颗一颗栽进另一个土盆里，把潮湿的土壤分布均匀。

　　不知道哪个好事之人提醒老钟，他好生伺候着的仙人掌并不是白鸟，而是一种形似白鸟，名叫银手指的植物。市面上比较多见，由于商家自己也分不清品种就都当作白鸟来卖，价格虚高。老钟这可就坐不住了，他看看自己养了好一阵子的仙人掌，怎么好端端地就被换了名字呢？再仔细观摩，这仙人掌似乎长得跟手指越来越像了，一根连着一根长，白色的刺覆盖在上面，就像花甲老人的手。这叫什么事，去他妈的银手指，我买的就是白鸟！老钟气呼呼地甩开手，大步走开。

　　夜里，老钟做了一个梦。梦里，老钟正定洋洋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剧里的女人大叫着“不可能！不可能！我怎么会和一个日本特务睡在一起呢？”，突然窗外被一层厚厚的白云覆盖，且有越来越低之势，压过大树，压过房顶，挤到老钟的面前。老钟这才看清，这不是云，是无数扑棱着翅膀的鸟！这些鸟的身上不是白色的羽毛，而是白色的刺，一簇一簇向外伸展，不一会儿这些鸟的头上开出了黄色的花，身上的刺像下雨般一根根落下，落到老钟的身上，扎得老钟生疼。“哎哟哟！”老钟先动了动腿，紧接着全身一个激灵，彻底惊醒了。原来是梦啊，这天气，蚊子都死不绝，来年有的苦头吃咯。老钟起身先去厕所解手，又打开阳台上的灯，两大株白鸟无辜地窝在土里。

　　心有不甘的老钟为了求得一个明白，骑车去离家不远的图书馆，在自然科学那一类的书架找寻多肉植物的图鉴，找了半天，既没看见白鸟，也没见着什么银手指。他转战电子阅览室，逮住一个正在玩在线麻将的老头，礼貌地问：“同志你好，我用不来电脑，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东西？”老钟揣着自己临摹的白鸟，一口气把车蹬到花鸟市场，找到那家店，解释一通完走了，留下一张皱巴巴的纸。

　　放假，曾外孙来老钟家里玩，颠着小足球，不小心把老钟的白鸟砸烂了，掉下来好几株，可把老钟心疼的，要在别时早就扯着嗓门骂个不停了，这会儿老钟却冷静得很。曾外孙捡起足球，怯生生地问老钟，这个是什么呀？像妈妈给我买的粟米条。老钟用镊子夹出掉落的仙人掌，说，这个啊，这个叫白鸟，你看像不像许多白色的小鸟？曾外孙用力地点点头，更加担心地问，那它是不是死了呀？我不想它死掉。老钟把残枝插回土里，说，它不会死，把它种进土里，它还能长，只是需要很长时间，好几年。曾外孙一下子又开心了，真的吗？那我要等它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