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底下,摆着一张卧式竹床,拐脚刘躺在上面,打着呼噜,睡得正酣,脸上盖了一把大蒲扇,两腿打开,肆无忌惮。小猫蜷缩在床脚边,做着满筐鲜鱼的美梦。
“拐脚刘!拐角刘!”睡梦中的拐脚刘以为是阎罗王派牛头马面来擒他,一骨碌从竹床上滚了下来,砸折了大蒲扇,压中了熟睡的小猫,“喵!”的一声惨叫,小猫四脚撒开呜咽着逃开了。赶来的一大群人围着翻在地上的拐脚刘,睡眼惺忪的拐脚刘迷糊糊地看着黑压压的一片,以为是鬼吏神差,顿时吓得丢了三魂没了六魄。“拐脚刘,救救我女儿吧!”彭裁缝抱着昏迷不醒的水,“扑通”一声跪倒在拐脚刘的面前,声音颤抖。“是呀是呀,快救人吧!”飞掉的三魂还没有收回来,处于半醒状态的拐脚刘就被众人夹扶着拖进屋里去,像阴间来的小鬼们拖压着亡灵。彭裁缝站起来抱着水快步走进屋子。
“娃溺了水,放了牛背上,吐了浊水,可不见睁眼。”彭裁缝声音哽咽。“放榻上!”拐脚刘似乎活过来了,指着炕上的榻。彭裁缝把水轻放在草榻上,慌张地看着拐脚刘。拐脚刘打开一个木箱子,翻弄着里面的家伙,手脚麻利。“出去出去!”拐脚刘一瘸一拐地,推搡着围观的人,也包括彭裁缝。“砰!”的一声,木门被重重地关上。
日落西斜,槐树底下等待的身影越来越少,各家各户的烟囱上开始炊烟直起,朦胧着山边的那些霞光彩云。月牙慢慢爬上树梢头,星星在天边跃跃而出。
屋里亮起昏暗的灯,透过窗纸看到一个来回踱步的身影,一瘸一拐。彭裁缝蹲在地上抱着头,掩埋住他痛苦不堪的表情。“放牛王,你先回去吧。”彭裁缝的声音显得有点虚弱。“再等一下,没事的,拐脚刘的名声在我们这里也不是靠吹的,半只脚踏进阴曹地府的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放牛王猛抽自己的嘴巴,说:“你看你看,我这张嘴......”“吱”的一声,门打开了。彭裁缝立马跑了过去。“咋样?”彭裁缝抓住拐脚刘的衣角,一脸疲倦的拐脚刘摇了摇头:“烧得厉害,所有办法都用过了。”彭裁缝来到榻前,水的身上盖着一条草灰色的毛毯子,面色如土,昔日红润的脸如煎白的鸡蛋。“先抱回去吧。”连拐脚刘都放了这话,也是凶多吉少的了。
月已升到夜半空,半张脸含羞答答地藏在云朵的后面,渐渐睡去。彭裁缝把水往背上一搭,水滚烫的身体紧紧贴住彭裁缝的后背,烧得彭裁缝的一颗心“嗤嗤”作响。放牛王提着一盏铜油灯,拿着一根棍子“啪啪啪”驱赶前路杂草中的蛇虫鼠蚁,为彭裁缝开路。昨天,调皮的水还像个小猴子一样冷不防就蹿到彭裁缝的背后,把正在赶着缝纫活的彭裁缝吓得打颤,在他的背上快活得像一条活蹦乱跳的鲜鱼。可此时,他感觉自己背着一具即要向阎罗王报到的死尸,正走在去阴间的路上。蟋蟀蛐蛐在“吱吱”地叫,萤火虫忽闪忽现。微弱的灯火还是引起了注意,杂乱的狗吠声从四周传来。“你要咋办呢?”放牛王问了一路上一声不吭的彭裁缝。“回家!”彭裁缝的步伐越来越急促。“哎,慢点......”桐油灯被晃得左右摇摆,灯火闪烁不定。
蹲在地上的大黑看见黑夜中走来两个身影,倏的站起来,“汪汪”地吠。“大黑!”听见是熟悉的一声叫喝,又听得是那浑沌有力的脚步声,大黑停止了吠叫,摇着它那条粗壮的毛毛绒的黑尾巴迎上前去。
彭裁缝把水背进房间,轻轻地放在床上,扯过一条大厚绒毯,把水裹得严严实实的。“帮我打点热水来!”“好!”放牛王转身出了门,一会后端来一木盆冒着热气的水。彭裁缝一手接过,拿了一条毛巾浸湿,拧干,敷在水的额头上。彭裁缝开始翻箱倒柜,借着昏暗的灯光,在木柜子的一角找到了一包黑乎乎的东西。“啥?”放牛王指着彭裁缝手上的那包东西。“草药!帮我看着点,我去把它给煎了。”夜深人静,彭裁缝家的烟囱才生出白烟来,飘散在院子里,有点像野上的狼烟。
“噔噔噔噔”急促的脚步几乎把地板都给震碎了,满手灰炭屑的彭裁缝端进一锅热气腾腾的水。彭裁缝把一张布展开摊在地上,捞出里面的草药渣,卷成一团,顾不得烫手了,一把抓在手心。他掀开绒毯,撩起水的衣服,把那团冒着滚烟的布团使劲往水的身上搓。“你要干啥?这样会把娃给烫坏的!”放牛王抓住彭裁缝的手。“放开!就是要滚烫的才有效!不然药效没了!”掰掉放牛王的手,彭裁缝继续使劲地搓,来来回回,水被搓得浑身发红。
“你回去吧,今天多亏了你。”彭裁缝把放牛王送到门外。“那我先回去了,那牛还在河边呢,也该放草了。”此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红色的霞光映照着天边,不知名的鸟也在树间鸣奏着晨曲,但此时却不是悦耳的而是扰人心烦,甚至是揪心的。
回到屋内,彭裁缝一下子累倒在床边......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射进屋来,洒在绒毯上。彭裁缝揉了揉眼,伸展了一下酸痛的手脚,扭了扭睡歪的脖子。“水!”他扑到床边,水还在安静地睡着。不过,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点血色。他掏出手,摸了摸水的额头,不烫了。彭裁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水的眼一直不睁,他就茶饭不思。
灌药﹑擦身﹑喂饭,阴雨绵绵的一天,水躺在床上脸色发白,红润的小嘴唇此刻变得发紫发黑,像霜打过后的茄瓜,忽地蠕动着干裂的嘴唇,嘴边喃喃地艰难吐出两个字来:“五叔.....”。彭裁缝端着的碗一下子摔到了地上。“五叔,五叔,还没有天亮吗?好黑啊。”水扬起她的手在空中摸索着。“水,水,看得见吗?看得见吗?”彭裁缝把手放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可是这对于水来说“眼”前这双宽大的手掌化为黑夜里中从不知处伸出的五指,她毫无知觉。彭裁缝又去翻她的眼皮,白色的眼珠毫无光泽,死沉沉的,塑胶玩珠一般。“呜呜呜呜.....”彭裁缝伏在床上不停地抽泣,捶打自己的胸口。“五叔,等我睡醒了就可以看见了是吗?”彭裁缝把头埋进被子里,“呜呜”地哭得更厉害了。水的母亲下葬的那天,他红了眼圈但是没哭出来。
几天后,水下床了。彭裁缝扶着她,小心翼翼地屋子里转。彭裁缝把各种东西尽可能地挪到角落里去,免得水撞到。一开始,水还会让彭裁缝搀扶着。久而久之,活泼好动的水在彭裁缝不在家的时候自己爬下床来,一转身,“噼里啪啦”地打翻不少东西,手脚也磕得到处淤青。水明白,自己是看不见的了,成了瞎子!她开始哭闹,摔东西,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不愿下床,不愿出门,蜷缩在床脚抽泣。哭到泪迹满脸,闹到全身疲倦,水就累得直接趴在床上直接睡过去了。
村里流言四起,都在议论关于水眼瞎一事。饭后茶余,一大群人围在村口的那棵大榕树底下,交头接耳。有人说她是克母所遭到的惩罚,有人说是彭家的祖坟风水不好,也有人说是她福薄,还替彭裁缝担忧,瞎了眼的,即使再多几件宝也没有用了。远远地看见彭裁缝,大家也都知趣地闭了嘴,对走来的彭裁缝笑嘻嘻地问一句:“裁神回来了?”彭裁缝只是憨憨地点一点头,提了提肩上的大布袋,里面都是从外村收回来的要修补的衣物。在水的面前,彭裁缝对这些闲言碎语只字不提,从外面缝补回到家,他烧水做菜,递水喂饭,给水拉二胡,也给水做新衣。渐渐地,水安静下来了。
前两天就看到了,加油连载啊!葛
回复 @编辑部: 谢谢葛老师😊
写得挺好!可以多注意一下过段分行。(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