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黑狗咀嚼完盘子里最后一根炒面，嘴巴开始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我木然地望着他，仿佛瞧见了一只正在进食的安哥拉长毛兔。黑狗的头发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理了，变得虬曲而蓬松。这明显违反了Y城一中校规的第XX条：禁止男生蓄长发，女生穿高跟鞋。纪律处的老师们对此审查十分严格，而对黑狗却法外开恩，不闻不问。这使得一些同学愤愤不平，更有甚者，剃了光头以示抗议。他们被教导处主任邀请到办公室闲聊，不一会儿，一个个捂着脸走了出来。

　　屋子外面刮着凛冽的寒风，而店里却变得闷热异常。老板脚不沾地来回地飞奔，仿佛变成了日本的忍者，拥有成百上千的分身。慵懒的灯光，照得人们脸色发白，宛如街边未融化的雪。

　　一声响指，使我如梦初醒。我瞧见了黑狗漠然的面孔，目光冷峻，杀气腾腾。

　　“你想什么呢啊？”他撅着嘴，瞪了我一眼。

　　“额，没什么，就是有些犯困了。”我打了一个哈欠。

　　“计划我都说完了，你究竟同不同意？”黑狗眼角流露出期待的目光。

　　我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个嘛，到时候再说。行么？”

　　黑狗的脸颊开始抽搐，继而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嘴角哆嗦地说：“真不知道你这个笨蛋是怎么想的！”

　　他叹了口气，突然一丝邪恶的笑容浮现：“你不会是也喜欢那个姑娘吧？”他揶揄地捅了捅我的胳膊。

　　“那儿有的事情？”我矢口否认，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恐慌。

　　“你不要伪装了，骗不了我的。”黑狗的眼睛开始发光，笑嘻嘻地说：“那个姑娘真的很漂亮，又有气质，可惜啊——”

　　“可惜什么啊。”我支支吾吾地说。

　　“小胖？”我迟疑了两秒，吐出一个人名。

　　黑狗摇了摇头说：“那种女孩就像芍药一样，遍地都是追求者，你们没有希望的。”他说完还故意地掰扯手指头，一字一句地说：“我给你推算一下概率。”

　　“滚！”我含笑给了他一拳头，然后他就不做声了。

　　“即使退一步来说，你这样也会伤害小胖的啊。”他捂着脑袋，幽怨地说。

　　“不知道。”我第一次有了进退维谷的感觉。友谊和爱情的天平开始疯狂摆动，最终还是倒向了一边。这使我十分伤心，却无可奈何。

　　“我希望他能理解。”我摊了摊手说，发觉自己像是一个小偷。

　　“重色轻友的家伙。”黑狗不屑地撇了我一眼。

　　“你不也和‘碳花’经常打情骂俏吗？”我不失时机地讥讽道。

　　“那，那是她一厢情愿罢了，我俩根本不可能。”黑狗斩钉截铁地说。

　　“那你为啥不直接告诉她？还是喜欢暧昧不清。”我突然联想到暧昧一词，觉得十分贴切。

　　“我，不忍心伤害她嘛。”黑狗哭丧着脸，笑了笑。

　　我俩拖着苦笑的脸，默默地走出了小饭馆。

　　我们原本想调查小胖，却意外地发现了对方不可告人的秘密。晚自习结束后，我和黑狗拖沓地走回寝室，发现小胖居然神采焕发，重新变得口若悬河。这使得我和黑狗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

　　洗漱的时候，阿基偷偷地询问我们的调查结果。我木讷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啊，他今天不是恢复正常了么？”

　　“你傻啊，这几天他心绪不定，肯定是偷偷摸摸地谈恋爱了。”阿基斜着眼睛，瞟一眼小胖。后者还在水池边轻声哼着歌。

　　“你们什么都没有发现？”阿基疑惑地打量着我。

　　我肯定地摇了摇头。

　　“唉，只能老将出马了啊。”阿基鼻子哼了一声，拍了拍我的脑袋说。

　　熄灯以后，黑狗照例夹着单词书，在黑暗中摸索，我们则开始海阔天空的闲聊。小胖一反常态，一个人悄然无声地睡着了。我轻轻地踹了踹阿基的床铺。

　　“小胖——小胖睡着了么？”阿基开始轻柔地呼唤，我们立刻停止了卧谈，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

　　“干嘛啊，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小胖翻身嘟哝了两句。

　　“小胖，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谈一谈。”阿基抑扬顿挫地说。

　　“啥事情啊？”他的喉咙里像是塞进一团棉花。

　　“那个，有人看见你跟陌生女孩在一起了。”阿基一句话抛出，小胖立刻坐起身来，吓了我们一大跳。

　　“阿基，你听谁说的？”他的语气变得很生硬。

　　“这个我忘记了，他说你俩好像很亲密的样子。”阿基不紧不慢地说。我们看着阿基在拆炸弹，心里忐忑不安。

　　“阿基，不要听信谣传，没有的事情。”小胖说完，重重地躺下：“早点休息，不要胡说八道。”

　　阿基继续开始无聊的骚扰，我们都开始打哈欠，小胖的回答也变得断断续续。

　　“小胖，睡着了么。”黑暗中回荡着阿基贱兮兮的嗓音。

　　“还有——啥事情啊？阿基。”小胖的回答变得含混起来。

　　“那个，租书店里那个女孩挺漂亮的吧。”阿基话锋突然一转。

　　“哦，挺漂亮。”小胖嘟哝着。

　　“你是不是喜欢人家。”阿基低声地询问。

　　“嗯。”小胖说完这句，鼾声变得有了节奏感。我不由得在暗中竖起了大拇指，然后直接躺倒睡着了。在迷雾中，我瞧见了那张大理石雕刻般的脸颊，柔软的手指轻抚我的脸颊，甜美的声音，叩击我的耳膜：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我惊愕地愣了一会儿，然后点一点头。随即，我的嘴唇触碰到彻骨的寒冷。

　　我浑身开始哆嗦，发现四周漆黑一片。焦胖子和阿基在不停地打鼾；黑狗则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停地蜷缩着身子，像个泥鳅一样；小胖低声地嘟哝，婴儿似的口齿不清。

　　我尝试着折返梦境，却坚硬地撞在墙壁上。我摸着脑门儿，努力地回想，但是大脑仍旧一片空白，仿佛一锅沸腾的豆浆。终于，我踏上了一片陌生的土地，淡蓝色的戈壁，金黄色的砾石遍地翻滚。在地平线的尽头，矗立着一座宏伟的宫殿，一位少女身披白纱，右手挽着一位富商粗壮的胳膊。仆从们牵着一队骆驼，叮当作响地走过我的身旁。

　　我惊讶地发现，富商俨然小胖的模样，他抖一抖胡须对我说：“你凭什么和我竞争？啊？”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然后商队消失在暗红色的夕阳中，只剩下我一个人。

　　“是啊，凭什么？我凭什么去拥有她呢？”我扪心自问，颓然地坐在坚硬的石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