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当我遇到你的一瞬间，我的生命从寒冷的冬夜变得赤日炎炎。小胖认为，这是他说过的最肉麻的情话。多少年以后，亦是如此。每当他回想起那段美好的时光，不禁会怅然所失。小胖可怜的情愫在错误的季节里萌发，不幸遭遇到寒流，意外地枯萎、凋零。“其实，多认识一位姐姐也挺好。”小胖说完，咧着嘴苦笑，像一颗风干了的红枣。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只能默默地拍一拍他的肩膀。

　　我兴冲冲地将老云的通知转告给小胖，他的脸上流露出骄傲和不屑。“这种小儿科的比赛，有什么意思？”他斜躺在我的床铺上，伸了伸懒腰。

　　“听说，前三名会有奖品。”我郑重其事地说。

　　“那也是糊弄你们这群小孩儿。”小胖打了一个哈欠，微微地眯着眼睛。

　　“那么，你是不愿意参加喽？”我冷冷地瞧着他说。

　　“阿甘，你一定要挣个冠军回来，我们为你加油打气。”焦胖子闭目养神，随口插嘴道。阿基则轻声地打起了呼噜。

　　“没有人愿意参加比赛吗？”我将哀求的目光投向了黑狗，他见状立刻背过身去，只留下干瘦的脊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语文学得不太好。”黑狗一脸奸笑，挠了挠头皮。

　　“好吧，一群胆小鬼。”我低声地嘀咕了两句。Y城一中第一次举办语文知识竞赛，大家对此并不看好，认为这不过是一场糟糕的表演。甚至有传言流出：这次竞赛的名次早已内定，我们不过是陪同游戏罢了。这种言论逐渐甚嚣尘上。他们打量我的目光，也由鄙夷变得有些同情和怜悯。这让我十分地恼火。

　　“阿甘”，小胖一边咀嚼着嘴里的烧茄子，一边询问：“你真的想去参加那个竞赛吗？”

　　“嗯”，我轻声地吱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可想得想清楚”，他举着手里的筷子，像乐团指挥似的动了动，说：“这次竞赛的目的很不纯，说不定就会暗箱操作，所以——”他楞了一下，最终将话吞下肚去。他发现在自己是在对牛弹琴，而且这只倔强的黄牛还很不友好地竖起了两只犄角。

　　“好心当成驴肝肺！”小胖鼻子哼了一声，然后转身，径直离开了。

　　我从老云的办公室领回来薄薄的五张试卷，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迹。老云告诉我，这就是全部的“复习资料”。

　　“老师，就这些吗？”我用两个指头捏起试卷，有些无法置信。

　　“嗯，你再看看课本，应该就没有问题了。”老云胸有成竹地说。

　　我披着星光和寒露，回到了寝室。一路上，不停地有同学对我指指点点，仿佛瞧见了外星生物。“有什么好看的！”我愤愤不平地白了他们一眼，然后引来了一阵唏嘘。我的嘴角开始抽搐，脸涨得通红。这幅面孔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分外地恐怖。

　　一进屋门，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躺倒在床铺上，融化为一滩黄油。心灵开始松懈，说话也变得有气无力，有些瘪塌塌的了。黑狗在走廊里诵经，满嘴的英文单词，在自说自话；阿基举着一本漫画书，嘴里不时地发出啧啧的声响，完全忘记了疼痛；焦胖子怀揣黑狗的望远镜，默默地，四处张望。外面空空如也，一个女生的影子也没有。

　　人们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屋子里安静得出奇。“小胖人呢？”我好奇地询问道。

　　阿基支起身子，朝着我的床铺努了努嘴。

　　我发现小胖躺在床上，脸面朝天，盯着天花板发呆。

　　小胖一直是寝室里的活跃因子。每当回到寝室，他仿佛换了一副面孔，不再愁眉苦脸，转而变得趾高气昂。在熄灯之前，我们会围坐成一圈，满手肥皂沫，听小胖谈天说地，厚古薄今。直到最后一缕灯光熄灭，“评书”才正式散场。小胖的嘴皮子即将摩擦起火，唾沫星子喷溅得到处都是。大家意犹未尽地摇了摇头，然后跑到水房去搓袜子。这时，黑狗夹着单词书，摸索着走了进来。

　　小胖今天居然没有“开场讲书”，这使得我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就像喝了许多年的豆浆，突然被换成了奶茶，内心感觉十分突兀。

　　我试探性地询问了两句，大家木然地摇了摇头，随即摆出一副遗憾的表情。黑狗解释道：小胖刚回到寝室，就躺在床上发呆，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阿基补充道：这家伙今天的心情很糟糕，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估计是挨老云批评了。

　　焦胖子咳嗽了一声，说：不要胡说，按照他眼前这副德性，很可能是表白被拒绝了。

　　大家在七嘴八舌地争论不休。小胖却对此不闻不问，置身事外，两眼依旧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这个家伙究竟是怎么了？”我寻思他是吃错了药，还是遭受到什么沉重的打击。以至于人都变得有些痴痴呆呆。

　　第二天中午，我和黑狗决定，私下里对小胖展开跟踪调查。教室里回荡着放学的音乐，小胖舒展一下腰肢，振奋起精神，从柜壳里掏出两本漫画，揣进怀里。他神色慌张，步履匆忙，这在我们眼中变得十分可疑。黑狗朝我使一个颜色，我俩穿越一排排的“灌木丛”，急忙跟了上去。

　　小胖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嘴里轻声地哼着歌，健步如飞。我和黑狗在后面跟得气喘吁吁，还要不时地躲藏在电线杆后面。小胖三步一回头，像在跳探戈舞步，最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用手捏了捏下巴，继续大步流星。

　　目标拐过了两三条街道，然后溜进了一家租书店。黑狗的脸上洋溢着兴奋，而我则有些沮丧：“不会有什么发现的，这家书店我来过，很普通。”

　　黑狗用手指轻轻触碰嘴巴，示意我闭嘴。他双手紧握望远镜，嘴巴张开，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我发觉这个家伙有当侦探的潜质，他能够很好地影藏于轿车、水泥墩子和垃圾桶中间，然后像条眼镜蛇一样摇晃身子。

　　正午十分，街道逐渐变得冷清。人们都回家吃饭去了。我轻轻地捅一捅黑狗的肋骨，提醒他注意时间，我的肠胃早已饥渴难耐了。黑狗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说：“等一会儿，马上就要发现证据了。”我一个人坐在水泥墩子上，生着闷气。

　　“快点儿过来！”黑狗一挥手，我立刻奔了过去，抢过望远镜，开始仔细地搜寻。

　　“什么都没有啊？”我指了指透明的玻璃，上面粘贴了一张SHE的海报。

　　“不可能啊，你再等等，奇迹会出现的。”黑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打着包票，顺手将望远镜递给我。

　　我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透过狭窄的镜片，一个曼妙的身影突然映入眼帘。我的心脏开始剧烈地悸动。我不得不承认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我已经爱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