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阿基逃课去看篮球比赛，然后把脚崴了。这在普通人看来匪夷所思，因为这是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阿基成功地将它们串联了起来，并以此为借口，请了四天的病假。

　　体育课刚刚开始，操场上的学生已经心思涣散。我们懒洋洋地斜视着主席台上的体育老师，做着蹩脚的广播体操。大家身体变得机械一样僵硬，但是头脑却运转灵活，盘算着如何“越狱”。

　　体育课对于高中生而言是一种奢侈品，因为它经常以各种理由被侵占，体育老师也会莫名其妙地生病、出差。尽管体育课对于我们而言，可遇而不可求，但是对自由的渴望，使得我们将之弃如敝屣。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体育老师像个澳洲大袋鼠一样，在我们眼前跳跃了十多分钟，然后喘着粗气，宣布自由活动。我们及时地作鸟兽散，老师却不忘当头棒喝：“不许跑到学校外面去！否则有你们好看！”他说完朝大家挥一挥手臂，然后掏出一支卷烟。

　　女生们在树下做着无聊的游戏，或者聊着别人的八卦；男生们一部分在打篮球、踢足球，另一部分人则聚集在角落，开始密谋策划。阿基很少参与这类活动，新面孔的出现引起了大家的警觉。小胖疑虑地质问阿基：你——你跟着我想干什么？

　　阿基腆着脸笑了笑，说：今天有湖人队的比赛，他要为挚爱的科比加油助威。说完，他做出一个胜利的手势。我和小胖对视了一会儿，无奈地点了点头。小胖郑重地告诫阿基：这是一项很危险的活动，后果自负。

　　“越狱”的成员确定之后，计划就按部就班地执行起来。首先，两个同学，试探性地脱离体育老师的视线，磨蹭着靠近操场旁边的小卖店，以买饮料的名义，趁机混进店去。我们如法炮制，三三两两，从老师眼皮底下溜了出去。

　　那家小卖店的后面是一座小巧的花园。狭窄的花池里栽种着美人蕉，夏天的时候，花开烈焰。到了冬天，则是一片寂寥的光景。花园与街道间隔了一道矮墙，上面砖头有些松动。只要越过这道围墙，外面就是繁华的花花世界。

　　我和阿基费尽力气，才将小胖拉上墙头。我们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然后大家愉快地各奔东西，并且商量好了回去的时间（体育老师在下课时是要点名的—）。阿基直接奔向了一家面馆，里面坐满了仰头观看比赛的球迷。他们激烈地讨论、叫嚷，气氛十分热烈。我被小胖拉扯着来到了租书店，然后他一头扎进漫画堆里，我挑选了两本小说，一本是儒勒•凡尔纳的《八十天环游地球》，另一本是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这两本书的封皮早已破烂不堪，但是里面的故事很有魅力。我正看得入迷，突然，小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赶紧走！时候不早了。”他说完，立刻将两三本漫画揣进怀里，同老板打一个招呼，就拖着我跑了出去。我们在回去的路上，不巧望见了老云的身影。

　　老云不紧不慢地骑着自行车，小胖见状，直接将漫画塞进我的怀里，然后窜进了旁边的李宁专卖店。临走之前，不忘嘱咐我一句：“阿甘，先替我保管一下，回头请你吃饭啊。”我撅着嘴冷笑着，背后传来了老云的咳嗽声。

　　我吓得浑身哆嗦，差一点原形毕露，将漫画抛洒一地。老云淡然地瞅了我一眼，说：“XXX，那个，学校要举行一次语文知识竞赛，你和张XX（小胖）要不要考虑一下？|”我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好好准备。”老云抛下一句，跨上自行车骑走了。他似乎忘记了我逃课这件事。我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看见小胖鬼鬼祟祟地溜出专卖店。

　　“老云——走了？”小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嗯。”我木然地吱了一声，算是对他临阵脱逃的蔑视。

　　“吓死我了，如果被老云抓住逃课，又要写检查了。”他长嘘了一口气。

　　阿基迟到了五分钟，这使得大家的计划随时有暴露的危险。我们心里愤愤不平，但是嘴上却不好说些什么，阿基的黑脸已经变成了紫棠色。阿基最后一个翻墙而过，砖头居然剥落了，他摔伤了脚踝。大家搀扶着阿基，一瘸一拐地回到了操场，一抬头，就瞧见体育老师紧绷的脸。

　　鉴于阿基已经负伤，使得我们免于严惩，只在脑门上各挨了两个粟栗。大家耷拉着脸地站在食堂里不住地抱怨。阿基的脚踝浮肿得像块发糕，只能躺在床上冷敷，不停地叫唤。黑狗和焦胖子得知此事后，热切地慰问了阿基的病情，同时不忘挖苦两句：这就是背弃兄弟，偷吃独食的恶果。我和小胖分别瞪了他们一眼。

　　阿基躺在床上过起了半植物的生活，这让我们羡慕不已。每天早晨，阿基在阳光的照射下起床，屋子里空无一人。他随手拿出小胖租来的漫画，懒洋洋地翻阅，看得困了，就躺倒呼呼大睡。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几个轮流为他打饭，然后直接塞到他的怀里，嘟哝一句：喏，你的猪食打好了。偶尔阿基会奢侈地让我们带一份肉炒竹笋回来，竹笋硬得跟鞋垫儿一样，阿基艰难地咀嚼着。“你是不是疯了？花钱买这种东西，一点儿也不好吃。”小胖惊愕地瞪着他。

　　“吃啥补啥嘛。”阿基叹了口气说。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竹笋有强筋健骨的功效，便想出这么一个恶心的进补法子。四天以后，阿基勉强可以四处走动，就被迫取消了假期，只享受免除早操的福利。阿基很满意这项举措，认为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并且将之无耻地拖延了一个星期。

　　阿基在疗伤期间，没事干就拿着黑狗的望远镜，四处张望，据说发现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使得黑狗陷入了无边的惶恐，每天惴惴不安地瞅着阿基。阿基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面对我们的质问，一句话也不说。焦胖子、我、小胖还有寝室里其他同学，都曾拿着那副望远镜搜寻过，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我们不由得对阿基心生敬佩，想方设法从他那里挖掘秘密。大家为此不惜痛下血本：小胖为阿基租来全套的《龙珠》漫画，焦胖子则为阿基买来他最喜欢的《体育周刊》，黑狗为了保全颜面，甚至扬言要请阿基吃一个月的早餐，只求他不要到处宣扬。

　　阿基很享受这种被簇拥的感觉，下课的时候，桌子周围挤满了好奇的女生。阿基吊足了大家的胃口，但是对于黑狗的隐秘，只字不提。这使得小胖和焦胖子恨得直跺脚，黑狗则在前排呵呵地傻乐。后来，阿基扭扭捏捏地挤出几个词汇，大家在他的暗示下，开始编造乌七八糟的故事。黑狗每天饱受“碳花”的质问与虐待，一回到寝室，就气急败坏地找阿基算账。

　　两天之后，我好奇地询问阿基，他究竟掌握了哪些“罪证”？阿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着招了招手，低声对我说：“其实，我什么都没发现，这一切都是我编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嘛。”我听完以后，惊恐地瞪着阿基的笑脸，第一次觉得这熟悉的笑容变得异常恐怖。我咽了口唾沫，说：“你这个家伙，太阴险了啊。”

　　阿基吃完盘子里最后一根面条，然后指了指我说：“老板，他买单啊。”他说完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我望着老板油腻腻的手指，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