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小胖曾经说过,人只有离开家,才会慢慢地长大。而成长的过程伴随着无尽的孤独和落寞。当一个人徘徊在十字街头,心底总是渴望那一丝丝的温暖与慰藉。说这句话的时候,小胖很动情,而我差一点儿就要泪如雨下。

  自从离开家乡,来到了Y城。家在我的印象里突然变得可爱亲切,仿佛低矮的屋檐,陈旧的家具以及母亲的呵斥,都变得令人无法割舍。周六下午的最后一堂课是地理,包工头面无表情地端坐在讲台后面,盯着情绪高亢的学生,不时地低声喝止。大家焦虑地盯着墙壁上的表盘。这时,老云会突然从前门冒了进来,班级里立刻鸦雀无声。班主任磨磨蹭蹭地布置完作业,同包工头寒暄两声。他最后还不忘对我们进行“恐吓”和“威胁”。老云径直离开教室,放学的钟声按时敲响,大家开始收拾书包,欢呼雀跃。

  走出Y城一中厚重的铁门,一排光秃秃的白杨直指天空,树叶已被寒风侵蚀殆尽。落日的余晖将街道浸染成金色,高大的玻璃橱窗变得琉璃一样绚烂。Y城一中的正门口,挤满了戴着头盔的司机,不停地叫嚷着,全然不顾身后尖锐的鸣笛。街道旁小吃摊热闹非凡,青烟中弥漫焦香的味道,忙碌的老板,像一只只挥舞腕足的章鱼。

  走过三条街道,便来到了Y城崭新的公路客运站。Y城有通往很多城市的铁路,价钱也很便宜,但是耗时较长。从火车站出站口跻身出来,四周早已华灯初上。

  Y城的大型客运公司,原本有两家,后来倒闭了一家。两家公司经营这项业务多年,积累了丰厚的资本,垄断了整座Y城的长途客运市场。随后两家公司开始了恶性竞争,不惜一切代价要搞垮对方,以期独占鳌头。

  从Y城到XX市,路途不算很遥远,正常的票价是十元。两个月以后,一家公司突然开始降价,改为了七元。这样吸引了大量的顾客,大家蜂拥而上,将长途大巴围堵得水泄不通。旁边的邻居立刻变得“门前冷落鞍马稀”。于是对手下狠心割肉,直接将票价拉低至五元,价格拉锯战变得硝烟弥漫。人流逐渐开始逆转,长途汽车门口再一次变得汹涌澎湃。乘客们乐于接受两家公司恶斗,这样坐收了渔翁之利。

  恶战持续了一个星期,每当Y城人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都觉得不可思议。两大公司像斗气的孩子,横眉怒目,手掌掐紧对方的脖颈,使得自己也喘不过气来。“三块了!”一辆大巴车停在Y城一中的门口,售票员有气无力地喊了两嗓子。

  我惊讶地掏出三枚硬币,交到售票员手里,姑娘苦笑着收进了黑皮夹。据说另外一家公司,无法承受低价造成的运营亏损,败下阵来。XX公司成了Y城长途客运当之无愧的霸主。然而好景不长,当他们独占市场后,顺理成章地提升票价,以至于价格是原来票价的两倍。这让Y城人很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大部分人只好去坐慢吞吞的火车,在无聊中颠簸。三年以后,各种小型巴士遍布Y城,XX公司无力去和这群饿狼们抢肉,只能眼巴巴地瞪着自己的市场份额被一点点儿吞噬掉。

  “活该!”小胖听闻后,啐了口吐沫,说道。

  当我背着书包,走过繁华的街道,车流涌动,周围都是陌生的目光,虽然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每次回家的时候,我都会发现一些很细微的变化,比如存车棚子的大娘,新添了宠物,是一只黑白的花猫;门口花坛的樱桃树居然长出了新芽;楼道里会莫名其妙地多了很多宣传单和光碟,上面乌七八糟地写满了字迹。

  家在我的印象里开始变得模糊,仿佛我并不是这里的主人,打开防盗门的也是一位不相识的陌生人。这种无名的恐惧,使我变得有些犹豫。不过在手指按响门铃的一刹那,温暖的阳光照亮我的记忆,耳边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你咋才回来呢?”母亲趿拉着拖鞋,满面笑容地说。

  母亲为我卸下书包,然后开始为我准备晚餐,一边不忘记数落我的不是,其中大部分是我不堪入目的学习成绩。我在沙发上坐着,头皮一阵阵地发麻。我想瞧两眼正在热播的电视剧,刚刚站起身,母亲立刻投来责备的目光和斥责:“你咋还不去写作业?这都几点了?我们一心一意地供你读书••••••”

  我拎起书包,走进卧室,阖上了屋门,翻身倒在了床铺上。天花板的墙皮已经开始剥落,变得黄白相间,仿佛感染了皮癣。磨蹭了十五分钟,我不情愿地开始写作业,不时地瞟一眼窗外的风景。邻居的阳台传来了锅碗瓢盆的伴奏,清脆的声响伴随呛人的烟味儿扑鼻而来。

  我的手指握住中性笔在纸上划拉,脑袋渐渐变得一片空白,数字、字母以及一个个方块字化为坚硬的岩石,慢慢堆叠,形成一座巨大的山丘,骄横地压在我的胸口。我瞪着一沓白花花的试卷,叹了口气:愚公移山也不过如此吧?在笔墨的流动中,我感觉到了时间的凝滞,闹钟的指针越走越慢,最后甚至停在了一个尴尬地位置。

  坐在书桌前,我的耳朵也变得灵敏异常,甚至可以察觉到电磁波的存在。据此,我可以理直气壮地断定,母亲在偷看无声电视剧,并且屡试不爽。一阵音乐声过后,父亲风尘仆仆地回家了。我停止了发呆,扔下手里的活计,面露一丝遗憾:“我差一点儿就要写完了”,说完大言不惭地坐在沙发上,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剧。

  母亲敦促我不要三心二意,她时刻担心我会将米饭塞到鼻孔里。我迅速扒完碗里的米饭,同时不忘记挑出恶心的青椒。我很讨厌青椒的气味,而母亲却十分喜欢吃青椒。每次回家,吃晚饭的时候,桌子上总要摆上一盘青椒炒肉或者炒三丝,这着实让我痛苦不已。“多吃青椒,有益健康”母亲经常这样告诫我,并说我个头矮小的原因是挑食造成的营养不良。

  吃完晚餐,我被母亲撵回了卧室。面对着空荡荡的墙壁,以及桌子上的一摞复习参考书,我开始了深呼吸。我徜徉在知识的海滩,随时有被海浪卷走的危险,更何况我水性不佳,说不定就会湮没在暗流中。这使得我紧张万分。

  两三个时辰以后,窗外已经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几扇窗户,亮着鹅黄色的灯光。桌子前一定端坐着奋笔疾书的中学生。父亲明天还要上班,早已熟睡。母亲则趴在我的书桌旁, 轻声地打鼾。中国的学生,不一定是世界上最辛苦的学生;但绝大部分中国的家长,却是世界上最艰苦的家长。他们背负起子女,踽踽而行。在行进途中,很多人头发变得斑白了。

  直至深夜,一天的任务才算告罄。我的大脑重新变得丰富,手指僵硬,脖颈也隐隐发痛。我舒展一下筋骨,发现母亲打了一个哈欠,开始为我准备宵夜。

  “妈——我晚上不吃东西了。”我嘟哝了一句,着实有些心口不一。

  “我给你削一个苹果,歇一歇,然后洗洗睡觉吧。”母亲递过来一个黄澄澄的苹果。我迷迷糊糊地啃了两口,然后直接躺倒在床上。

  不知什么时候,柔和的阳光洒满我的脸庞。我睁开模糊的眼睛,发现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穿好衣服,我一个人趴在窗户边发呆。过了一会儿,母亲拎过来一个精致的手提箱,父亲拍一拍我的肩膀说:你出去以后,不要太想念我们。我错愕地瞪着他们:我要去哪儿?不是回Y城吗?他们微笑着说:“傻孩子!你连自己要出国都不记得了吗?”我一时语塞,猛然发现父母已然满头银发,苍老了许多。我的衣领不知何时也变得坚硬无比,而且多了一条鲜艳的领带。

  我尝试着捏了捏脸颊,隐约感到一丝疼痛。我在惶惑中来到了候机大厅,遍地是焦虑的人群,大家操着不同的语言。母亲为我整理一下衣襟,然后红肿着眼睛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都四十三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懂事。”

  我猛地扔下手提箱,然后奔跑到洗手间,惊恐地瞪着镜子: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穿着衬衣,扎着一条鲜艳的领带。候机厅里传来一声声的尖叫。

  我挣扎着坐起身来,屋子里漆黑一片。远处依旧是熟悉的鼾声。我轻轻地拧亮台灯,用手仔细地摸了摸下巴,发现光溜溜,长长地喘一口气。“我不是在做梦。”我拍了拍胸脯,安慰自己道。窗外下起了鹅毛大雪。

评论
  • 过来好好学习一下下,诗人的小说也是充满着诗意


    HJP郝建平 作者

    回复 @蔡静盈: 哈哈,谢谢了。我会努力地写下去的


  • 最近也要开一个部关于青春的小说,对我也是很好的借鉴。


    HJP郝建平 作者

    回复 @书生陈某人: 哦?蛮好,这部小说算是我的一次尝试,在书写青春的同时,融合进了一些别的东西以及思考。


  • HJP郝建平 作者

    对于这种叙事方式,大家有没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本人将细心予以解答


  • 效率高,很专业,很认真。


    HJP郝建平 作者

    回复 @Nigina: 谢谢了啊,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