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两天过去了,没有袁大头的消息,等得有点心焦。这期间,唐植树收到了信息。他踱步出去,在宾馆后的墙角落,见到了声音沙哑的人。他穿着连帽衣,瘦瘦的,从他身边擦过去,一个信封就落在唐植树的手里。

  他拆开,一张卡片滑出来,是身份证,比较粗糙,照片也有点变形,当然,如果不仔细,也能冒过去。他收了起来,抬头,发现不远处有个女的在看他。看见他抬头了,那女的就走了,走进宾馆的后门了。

  唐植树一愣,觉得有点不对。他回到屋里,阿姬不见了,他进了盥洗间,又趴下看床底下,再看窗帘背后,都没有,她到哪里去了?他打开窗,窗前立着一棵大树,枝条上绽出了嫩绿的新芽。莫非她是欺骗自己,说了谎话,不辞而别?现在的社会什么怪异的事都可能发生。他离开窗口,重重地倒在床上。如果真是这样,我对人生会改变看法。不不,他很快反驳自己,如果真是这样,我的思想还是如此,无法改变。

  等吧,她没有手机,只能这么等她。

  唐老夫子斜倚在床上,由着思绪回溯。他怎么会上山遇见阿姬的?是因为他想见到初恋的情人允惠。怎么会想起的?因为他在寻爱的路程中屡遭打击,他有两个结实的驴蛋,却找不到符合择偶标准的女人。啊啊,都是一环一环扣着的,走到今天是命,不管瞎了眼的命将给他带来什么,他都认了。

  这时,门响了,他跃起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阿姬回来了!她心形的脸上汗扑扑的,衣领解开一个纽扣,身子窈窕,随意一舒一展,就有诱人的气息透出来,他觉得她多么像一朵蔫了后又重放的鲜花,有意思的是,她手上恰恰拿着一枝红玫瑰。他忽然意识到,她已经走进他的生活,不过半个多小时没见她,他就惶惶不安了。

  “阿姬,你到哪里去了?”

  她说:“前天回来路上,我看见一个花店,有不少花,呆着没事,就想去看看。真的,好多好多花,太美了,有兰花,有玫瑰、牡丹、樱花、昌兰,还有好多,我都叫不上名字。我没有钱,大爷就拿了一枝给我,我说,回头我把钱送过来。想起还没有和你说,我就跑回来了。”

  她走上来,把玫瑰插进他上衣纽扣。他一笑。

  阿姬神色有点变,说:“刚才我进大门的时候,总台叫住了我,她们知道我进哪个房间。一个女的用中文问我,你登记过了吗?我说,没有。另一个说,你赶快拿身份证来登记。按公安的规定,每个住宿的人都必须实名登记。我答应了,就走开。其实我没有走远,在一根圆柱后面,我听见她们两个说话,是用鲜族话讲的。”

  唐植树忙问:“她们说什么?”

  “她们以为我听不懂。她们说,那个男的刚才和一个人在一起,就在我们宾馆后面,那人我认识,蹲过监狱,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做什么交易。另一个说,这个男的,没有身份证,是用护照登记的。又带着一个年轻女人,两天了,也不来登记。一个说,会不会是卖淫?另一个说,这里靠边境,也有可能搞间谍活动,我们是不是要报警?”

  他说:“她们真这么说的,你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一句不差。”

  唐植树当即作决定,走,立刻就走,不能惹上麻烦。三分钟之内,他收拾好全部行装,还火急火燎地催阿姬。五分钟后,他就把房卡还到总台。

  一个女报务员说:“先生,请你再回屋检查一下,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

  他说:“没有。有也是我不要的。”

  他大踏步往外走,阿姬已经在门外了。刚巧有辆出租车路过,他伸手拦下,他坐前边,阿姬坐后面,就要长途直奔。阿姬叫道:“先拐到花店去。”

  唐植树看见了胸前的花,说:“一定要去吗?”

  她点头说:“是的,我和大爷说好的,一会送钱过来。”

  他说:“那就去吧。”

  车子掉了头,开过两条街,停下了。花店就在路对面。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十元的人民币给她。阿姬下车了,小跑起来,步子轻快,她把十元的纸币拿在手里,高高擎起,像擎一面小旗。大爷在店门口笑着迎她,她给了他,轻快地跑回来了。

  一个半小时后,他们下车了。唐植树没有让司机停到大舅家门口,他长了个心眼,停在村庄的另一端,他们走了十分钟,才到大舅家。

  大舅对他们说,那天见面后就没有见过袁大头,他去了一趟他家,袁大头的婆娘黑着脸说,不是你托他事情嘛?两天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大舅还说,在后山的向阳坡上,他有个小屋,以前存放土豆和南瓜、白菜的,现在空着,那地方挺偏的,可以当藏身的窝。

  他们就随大舅找去了。那房子在山坳里,又有大树遮掩,还算隐蔽。打开门,有一股不通风的霉味,靠南有一面坑,地下散着几颗土豆。经过半天的打扫整理,显出点窝的模样了。大舅走了,他们在坑上斜倚着,看过去,对面墙上挂着一块粉红的大花布,是在商店时,阿姬要买的,这么一挂,平添了许多喜庆的气氛。依墙的方桌上放着食品和矿泉水,即使他们足不出户,也可以生活十天。窗台上放着一个南瓜,已经风干,上面有直的和弧形的纹路,活似个人脸,像是笑,又像是哭,唐植树说,这东西好玩。

  天黑下来了,拧开头顶的灯泡,屋里就披上幽黄、柔和的光亮。唐植树说:“这个坑宽,我不用睡地下了。”阿姬说:“是的,两个人睡都嫌宽。”

  他心里惊喜,两人并头躺下了,中间隔了一尺的距离。刚要拧灯,唐植树说:“不对,这枕头高了,我颈椎不好,不能睡过高的枕头,刚才商店里,我特地挑了个低的枕头。”就把阿姬的枕头拿来看,果然是低的,就势换了过来。

  灯灭了,星光从窗户中映进来,屋里就有一片银亮。他又爬了起来,说:“不行,我睡觉从来朝右的,现在朝左,压住心脏,我睡不好。”

  阿姬说:“你可以朝右的呀,我们都朝右边睡。”

  他翻个身,又说:“还是不行,你想,现在我睡在你的前面,你睡在我的后背,是你这边靠着门。这不好,应该是我靠门,还要睡在你的背后,这样万一有情况,我就能保护你。”

  阿姬笑了,说:“你想得仔细,我跟你换。”

  于是,就让阿姬靠过来,他撑起被子从她上方滚过去,就了到坑的右侧。唐植树躺安稳了,现在他看见的是她被星光映亮的后脑勺,他把身子移了移,两人间的距离缩到了半尺。但他睡不着,心里似被文火慢慢烤着。

  他说:“你长得真好看,怪不得听人说,北女南男。”

  她说:“什么北女南男?”

  “你们北边人是女的漂亮,南边韩国的是男的帅气。”

  “哦,我不知道。”

  又过一会,唐植树不禁做了个大胆的举动,把手伸进她的被窝,搭上她的腰,感觉到胴体在微微起伏。他知道她也没有睡着。他想她可能拨开,可能不动,可能捏住他手。结果是不动。

  他忍不住了,爬起拧亮了灯。

  她问:“你还有什么要换?”

  他说:“我要看窗台上的南瓜,它像一个笑面人,闭上眼睛我就看见它。”

  过了一会,她说:“看好了吧?”

  “还想看另一个?”

  “什么?”

  他说:“你锁骨上的伤。”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看它?”她带着哭声说。

  “我也不知道,不管睡着还是不睡着,它总是在我眼前。”

  阿姬不停地流泪,倏地坐起,拉开了衣领,说:“好,看呀,给你看个够。”

  唐植树再次看见了伤痕,从锁骨开始,向下向胸脯延伸,足有二指宽,半个手掌长,暗红色,像一段死蛇,十分丑陋。

  “还要看吗,这里还有。”阿姬踢开被子,把睡裤撩起,一直撩到腿根。他发现,在她右大腿外侧,靠近臀部的地方,有个凹堂,被刀剜去的,结了黑红的疤。她说:“还要看吗?”

  唐植树的泪水也涌出:“不,不要再看了。”停了停,“是谁害的?为什么要这么害你?是在劳改营受的迫害吗?”

  她说:“不要让我回忆!每想起一次,我的心就撕裂一次。”

  他让阿姬重新躺下,他俯下嘴唇,吻她锁骨上的伤痕,吻大腿上的伤疤,吻得柔情而温存。那些地方硬硬的,糙糙的,和她的秀美身体多么不吻合,他要用唇把它们熨平。

  阿姬不流泪了,一副似睡未睡的样子。

  他突然冲动了,紧紧抱住她,吻她的唇,吻她的眼睛,她的肌肤。她依然不动,呼吸变得粗重。他想,自己不是趁人之危,是欲望的火焰,谁能克制,能克制的就不是人,至少不是我。我当然是出于人道的动机,但势到这一步,也是没有办法,谁都无法挡住。不仅仅是怜悯,绝对不是。爱可能就是这么发生的,饥渴的欲望才可能引发伟大的爱。没有欲望,爱根本不可能发生。

  “我要你,你要我吗?”他的眼光看进她的眼睛。

  “你救了我,我不是你的奴隶,还能是什么?”

  他顿感不舒服,还是不平等,还不是爱!但也只能这样,我和她相差三十岁,爱是说来就来的吗?我一个老光棍,要找年轻的女人做爱、下蛋,我知道自己霸道、蛮横,但又能怎样?就是嫌我老,心里不愿意,也没有办法了,顾不上了。

  阿姬先有点小小的反抗,后来就由着他了。

  他将要行事的时候,忽然有了奇怪的念头,不急,先看看她的东西,这样,哪天在老哥们面前,也有个说道的由头。他奋力掰开她的两腿,她看他凶急,只得不反抗。小小的花苞坦露出来,他低下头看,幽黄柔和的灯光下,一圈细毛之内,呈新鲜粉嫩颜色,又被天水溺得湿润。他拇指食指中指一齐用上,分分厘厘拨弄,吃惊得不得了。

  你还是一个处子呀,他们没有侵犯你?

  没有,他们殴打我,没有侵犯我。我身上完好的,就剩这个了。

  那个永浩呢,他也没有得了你。

  她说,我们一起在等,我想,哪天获得自由了,我就给他。

  她身子微微起伏,依然没有呻吟。

  他想,他太幸运了,居然得到一个没有受过侵犯的处子,哪天老哥们聚会,一定如实相告,谁要说他吹牛,他就和谁急。这么想着,出事了,刚才底下还硬硬的,像根杵棒,突然就不行了。他运了气,想强行勃起,可是越急越不行,软软的,像条放了血的长鱼。额上也浮起滴滴虚汗。谁让他尽出怪点子,鉴别珠宝一样看,拖延了时间。活该,他不该那么幸运,幸运过头了,反而是不幸。

  他像被子弹击中一样,从阿姬的身上倒下。

  他沮丧地想,是我年事已高,长期当光棍,长期手淫的恶果。

  “怎么啦?”阿姬把脸贴近他的脸,没听他回答,又说,“好好休息,保重身体。”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