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袁大头来了,带来两个人,为首一个叫熊三,身子粗壮,印堂发黑,左眉上有道刀疤,把眉毛裁成两截。另一个年轻的,是他的跟班。
袁大头说:“快,拿了东西,马上就走,三哥带你走。”阿姬说,这就走?唐植树也觉得突然,说:“天都黑了,这时候上哪去?”
袁大头说:“你这人好不晓事,你以为是请客吃酒宴,由着你使性子?这是偷渡,是在刀锋上搏命!机会来了,容不得你一刻耽误!你到底是走,还是不走?”小眼睛转向阿姬。
“这……”她可怜兮兮地看唐植树,似乎说,我怎么办,要不要跟他们走。
唐老夫子想了想,问了一长串:“你们这是往哪去?今天晚上住哪里,坐汽车还是坐火车?什么地方出关?到哪个国家转?”
熊三眉毛一拧:“你他妈的罗嗦!”
袁大头说:“嘿,拿你没办法,他们坐汽车还是火车,什么地方出关,三哥现在都不知道,都听上家安排。你懂吗?就是他现在知道了也不能告诉你。要是走漏了消息,还不一起完蛋!给你一个底,最后从泰国转。”又急如星火地催阿姬。
唐植树心想,罢罢,没法讲究了。就说:“我送她一段。”
袁大头格格笑起来:“你是不懂,还是装傻?偷渡路上,都是一个价钱一个坑,哪有空地方!你要送也可以,再拿5000美金来!”
唐植树睁着眼说不出话,只得让阿姬走。
阿姬五分钟就收拾好了,唐植树买的衣服都穿身上了,他又把食品矿泉水装了一大包,给她提上。到了外边,头上是大树的枝叉,不见月亮,稀疏的星星散落在天幕,小,且冷,地下也有依稀的寒光。坡上停着一辆面包车,那年轻的跟班一掌一掌推着阿姬的后背,把她朝车子跟前推。
唐植树看了心酸,赶上去,拉住她说:“路上你要保重,我照顾不到你了。我在中国在美国的手机和联系地址,你都收好了吧。”她流泪了:“都收好了。到了韩国,我第一件事就是和你联系。你放心,我走了。”
阿姬上了车,唐植树把包裹递给她。门砰的推上了,车开了,很快不见踪影了。
他站在矿野上,许久不动,他想,五天之内,我唐植树干了什么,掏出了5千美金,得到了什么?阿姬很年轻,可以算个美人,没有生过蛋,已经搂进怀里了,最终呢?机会是有的,就怪我的鸡鸡出毛病,现在她在哪里?今夜在什么地方度过?我唐植树不是傻逼吗,不是!不是又是什么呢?仰头看夜空,星星变得高渺深邃。他禁不住问,你们中间哪一颗是阿姬,哪一颗是我,我马上要回美国了,此生此世,两颗星还能碰头吗?
他回到屋里,不知道应该再睡一夜,还是立刻离开。
却听见外面有呼呼的声响,一看,是老舅来了。他脸上布着多条血痕,胸前的衣服撕了一个大口子,进门就问,阿姬呢?他说,跟袁大头他们走了。
啊呀!老舅跌足叫苦。“是我害了她。”
唐植树说:“怎么回事,你好好说。”
老舅说,我以为袁大头有能耐,哪想到他是头黑心狼!袁大头来找我,我把你们住的地方告诉他了。他出门,我也跟了出去,天黑黑的,他们背着身讲话,没有发现。我刚好听见了他和熊三对话,说还要接两个女人,内蒙地方出价比吉林高。我一听急了,叫起来,袁大头,你是唬我啊!他们看清是我,袁大头说,你叫什么叫?我说,你们是要贩卖妇女。袁大头说,别嚷嚷,有你一份好处。我说,你是伤天害理!熊三就扑上来,把我压倒,一顿毒打,还用绳子把我绑起来,他们就跑了。我挣扎着从屋里滚出来,滚过门槛,滚到路边上,邻居发现了,就把我解开了。
唐植树倒抽一口凉气,阿姬刚从狼穴逃出来,没想到又落进蛇头的手里,而且他目睹了整个过程,也有责任啊。他说:“一定要把阿姬救出来。此刻她会在哪里呢?”老舅说:“看这架势,袁大头已经交给熊三了。”唐植树说:“不管怎么说,先找到袁大头。”老舅说:“我知道他常去一个地方。”
老舅有辆几近报废的摩托车,摆弄好一会发动起来,唐植树坐后架上。风在耳边嗖嗖穿过,摩托车不停地喘粗气。进了城,转几个弯,就到一条灯火通亮的街,两边不时飘出香艳之声。老舅指着一家夜总会说,就是这里。
两人进到里边,服务生把他们引到大厅,中间是舞池。唐植树领着老舅坐进暗地,买了瓶酒喝。靡靡之音响起,池子里就有乱舞的人影。两人的眼睛在明明灭灭的光亮中搜巡。他发现了,袁大头坐在一张圆桌旁,旁边有两个妖艳的女人。他就向那方向靠拢,换个地方坐下。正在思量,袁大头站起来了,一边接手机,一边往外走。
唐植树操起一个酒瓶,拉了老舅跟上去。袁大头到了走廊一头,哇啦哇啦讲话。他们耐心等着,等他挂了手机,唐植树一个饿虎扑食冲上去,用右胳膊锁住了袁大头的颈子,他想知道他的太极没有白打,扼得袁大头身子一下发软。老舅也有劲,抓住了他双手。他们摁住他,推进了厕所。就着昏暗的光线,袁大头看清是他们两个,喉咙里嗯嗯发响,唐植树松了点手,他挤出声音:“你们要干什么?”
唐植树把酒瓶往墙上一砸,敲去半个,用半截碎瓶对准他的眼睛,说:“我们要干什么,你心里清楚。老实说,你们要把阿姬卖到哪里去?”袁大头说:“没有,把她送韩国呀。”老舅说:“你还想唬我?你和熊三说的我全听见了。”唐植树咬着牙说:“你可以不说,我把你眼睛扎瞎了,还送你进公安局,告你贩卖人口。要是说了,我们找熊三去要人,和你没关系。”
袁大头看他怒睁的眼里充满血丝,就说:“你松、松开手,我把实情……说了。”唐植树把胳膊松了点,他大口喘气,说,上些年他把脱北者转韩国,也是找熊三的,所以他这次还是找了他,没想到熊三改行了,因为这买卖越来越不好做,还风险大。熊三就动了歪脑筋,既收引渡的费用,又赚贩卖妇女的钱,两边通吃。
唐植树说:“阿姬现在在哪里?”袁大头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唐植树说:“你是不想从这里出去了。”说着胳膊又锁紧了,碎瓶口触到了他的眼皮,出血了。袁大头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可能在石盘村。
他们钻进了袁大头的轿车,唐植树坐副驾位子,老舅在他身后,看住了他。
车子开了灯,沿着河边走,又在山路上盘旋了一阵,就见一个村落。车子绕着村子走了半圈,就到西头的端点,见一栋二层的房子,下面三间屋,上面两间,除了下面一间,都亮灯。
袁大头说,就是这里。唐植树说,你们在车里等我。开了车门下去,往前走
了几步,却见老舅跟了上来,随即听到车响,回头看,袁大头已经调过车头,一踩油门,溜走了。
老舅踩脚说:“狗东西,让他跑了。”唐植树说:“不管他。”
两人借着依稀的星光,走近屋子。唐植树对老舅说:“你在这里等着。”老舅说:“怕是他们人多,报警吧。”唐植树想了想,说:“先不报,报警了阿姬有麻烦。如果你发现形势危急,就立刻报警。”老舅点头称是。
唐植树蹑手蹑脚摸上前,靠近一个亮灯的窗口,玻璃里挂着粗面的窗帘。他从缝隙中看进去,三个男人斜叨着烟,围在桌子前打牌。再摸到另一个窗口看,墙边有一排地铺,铺着稻草和被子,一个女人蜷缩着,他细看,不是阿姬,顺着铺看,还有两个女人,也不是阿姬。门边有个打手,拿个棍坐在板凳上。
阿姬在哪呢?就这时,楼上传来哭叫声,他心陡地一颤,是阿姬!他忙顺着墙根走,到了屋角,就见一座楼梯,他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冲,哭声是从里边屋子传出的,窗上蒙住了布,他看不见里面,却见混乱的人影投到窗布上。他推门,里面锁死了。阿姬的哭叫一阵比一阵凄厉,夹杂着男人凶恶的叫骂。他顾不上了,挥起那曾经无数次比划过太极的拳头,一下砸在玻璃窗上,碎片像礼花一样溅开,屋里突然静了,他看见手上出血了。窗帘布拉开了,冒出熊三的恶气冲冲的大脑袋:“妈个屌,是你!”
唐植树看见了他身后的阿姬,她伏在地下,披头散发,他给她买的衣服撕裂了,露出了锁骨上的伤痕和白净的皮肤。
门打开了,熊三冲了出来,唐植树使个招法化开,冲进屋,从地下扶起了阿姬。耳边响起狂暴的吼声,熊三像头大黑熊一样朝他扑过来,没来得及躲开,被他扑倒在地。接着,钵大的拳头雨点一般落在他脑袋上,唐植树眼前冒出金星,他知道自己不如从前了,心里说,不要慌。他收起右膝,猛地顶在他裆内,随即一个鲤鱼挺身起来。熊三哇哇狂叫,操起一条板凳朝他打来,他急忙躲闪,左膀还是被扫到。他忍痛踢他的腿弯,熊三扑通跌在地下,却捞到了他的腿,狠地一拽,唐植树也跌下地,两人又滚打到一起,熊三喷着酒臭的喘气在他耳朵旁呼呼响。他从熊三的脑后看见了阿姬,她举起散了的板凳打向熊三的脑袋,她散乱的长发划出黑色的弧形,像舞蹈一样好看。
熊三身子松了,唐植树用力推开他,爬起,拉了阿姬就往外跑。来不及了,楼下的打手跑上来了,他们一顿乱棍,打倒了唐植树,用麻绳绑起他。同时,拽住阿姬头发,把她从地下提起来。
熊三爬起来,劈手给了阿姬一个大巴掌:“妈个屌,看我收拾你!”他摇摇颈子,摸了脑勺,对唐植树说:“想当救美的英雄,我成全你!”抬起腿,狠踹了他两脚。
唐植树说:“把她们放了。”
熊三说:“你是谁,你是皇帝?你要是皇帝,我听你。”
打手们笑了:“他能是皇帝?狗屁不是!”
鼻子淌血了,流进了嘴里,他吐掉说:“告诉你们,我是一个从美国回来的中国人。”
熊三笑了:“那你是美帝,还是汉奸?”
打手们又笑了,笑得前仰后翻。一个说:“他还拿美国唬人,都什么时代了?告诉你,咱哥们是义和团,专杀洋鬼子!”
唐植树说:“不许碰这个女人。”
“你不让我碰,我还非要碰。真没有想到,那边逃过来的,还能是个处子,果然是个宝!就是在我们中国,这宝也难找。”熊三掩盖不住自己的欣喜。
熊三一声喝令,打手们连推带打,把唐植树押下楼,关进了黑屋,把他的腿也绑紧了,绑在一根柱子上。
唐植树听到楼上绝望的喊声,他想挣脱,卯足了劲,却一点用都没有,那是绑牛的绳索。楼上的喊叫声低下去了,像被捂住了嘴,变成呜呜呜声,后来这声音也消失了。他感到撕裂一般的痛苦,麻绳勒住的地方已经麻木,血还在淌,思绪慢慢模糊起来,身子如灌了铅一样重,似乎朝一个无底的隧洞坠去。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响亮的喊叫,重重的撞门声,猛烈的格斗,女人的尖叫。屋里突然大亮,他的眼睛一下睁不开,再睁开时,见一个穿制服的人跑到他面前,说:“我是警察。”他身子瘫软了。
警察掏出刀子,把绳索割断。老舅也赶来了,往他嘴里喂水。他缓过神来问:“阿姬呢?”老舅说:“救下了。”他说,唐植树刚进房子,他就打电话报警了。来了好多辆警车,很快就把熊三一伙全擒住了。
唐植树要站起来,却没站稳,老舅扶住他。他说:“走,去看。”
他们走出门,见蛇头们都拷起来了,警察正把他们往车上押。一个警官走过来,他面孔俊朗,身材挺拔,有点明星范,说:“是你打电话报警的?”老舅说是。警官又问唐植树:“你被他们打了?”他说:“我也让他挂彩了。”明星警官说:“有你的。”
一个年轻的警察走过来,说,被拐的妇女都找到了,一共有4个。警官说,都带回去,交给有关部门处理,路上要好好照顾。
唐植树知道麻烦来了,忙说:“那个年轻的女孩,请你们留下来。”
“哪个女孩?哦,是她。”警官眼里闪出锐利的光芒,“你和她什么关系?”
他说:“我和她没有关系。他是她的老舅。”说着把老舅推上前。老舅忙说,对对,是我的外甥女。
明星警官冷冷地说:“我不管她是你的什么人。我看出来了,她是江那边跑过来的,在任何国家,非法越境都是不允许的。”
“尊敬的警官先生,你一点都没有说错,她是非法越境。但是,请你看看她身上的伤痕,除去蛇头添的新伤,就看那一道道旧刀疤!”他有些激动,“一个独裁制度在奴役人民,屠杀人民,她好不容易从屠刀下逃出来,我们忍心把她送回去吗?”
警官不说话了,背过身,握着下巴在踱步,后背上似有无限内容。这时,他的对讲机响了,警官打开了,一字一句回答,唐植树听得很清楚,“李局长,这是一个贩卖妇女的犯罪团伙,四个犯罪嫌疑人已经全部落网。我们救出三个妇女,有一个在我们到达之前就逃脱了,目前下落不明。我留下人继续寻找。”
他挂断了电话。唐植树走上去,说:“我从内心感谢你。”
明星警官瞪了他一眼:“交给你们管着,不许惹麻烦。”径直走过去,上了警车。
三个妇女被扶上车了,警车鸣起警笛,排成一串,开走了,
唐老夫子连忙行动,他和老舅一个个屋子找过来,在二楼的里间才找到阿姬。她坐在床边,心形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两目微闭,似昏厥一般。
老舅叫道:“阿姬,你醒醒。”
有成为大V的潜力啊!
文笔棒,质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