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骑士

  陛下,自从小公主到法国去了以后,这傻瓜老是郁郁不乐。

  李尔

  别再提那句话了;我也注意到他这种情形——你去对我的女儿说,我要跟她说话。(一侍从下)你去叫我的傻瓜来。(另一侍从下。)

  奥斯华德重上。

  李尔

  啊!你,大爷,你过来,大爷。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大爷?

  奥斯华德

  我们夫人的父亲。

  李尔

  “我们夫人的父亲”!我们大爷的奴才!好大胆的狗!你这奴才!你这狗东西!

  奥斯华德

  对不起,我不是狗。

  李尔

  你敢跟我当面顶嘴瞪眼吗,你这混蛋?(打奥斯华德。)

  奥斯华德

  您不能打我。

  肯特

  我也不能踢你吗,你这踢皮球的下贱东西②?(自后踢奥斯华德倒地。)

  李尔

  谢谢你,好家伙;你帮了我,我喜欢你。

  肯特

  来,朋友,站起来,给我滚吧!我要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尊卑上下的分别。去!去!你还想用你蠢笨的身体在地上打滚,丈量土地吗?滚!你难道不懂得厉害吗?去。(将奥斯华德推出。)

  李尔

  我的好小子,谢谢你;这是你替我做事的定钱。(以钱给肯特。)

  弄人上。

  弄人

  让我也把他雇下来;这儿是我的鸡头帽。(脱帽授肯特。)

  李尔

  啊,我的乖乖!你好?

  弄人

  喂,你还是戴了我的鸡头帽吧。

  肯特

  傻瓜,为什么?

  弄人

  为什么?因为你帮了一个失势的人。要是你不会看准风向把你的笑脸迎上去,你就会吞下一口冷气的。来,把我的鸡头帽拿去。嘿,这家伙撵走了两个女儿,他的第三个女儿倒很受他的好处,虽然也不是出于他的本意;要是你跟了他,你必须戴上我的鸡头帽。啊,老伯伯!但愿我有两顶鸡头帽,再有两个女儿!

  李尔

  为什么,我的孩子?

  弄人

  要是我把我的家私一起给了她们,我自己还可以存下两顶鸡头帽。我这儿有一顶;再去向你的女儿们讨一顶戴戴吧。

  李尔

  嘿,你留心着鞭子。

  弄人

  真理是一条贱狗,它只好躲在狗洞里;当猎狗太太站在火边撒尿的时候,它必须一顿鞭子被人赶出去。

  李尔

  简直是揭我的疮疤!

  弄人

  (向肯特)喂,让我教你一段话。

  李尔

  你说吧。

  弄人

  听着,老伯伯;——

  多积财,少摆阔;

  耳多听,话少说;

  少放款,多借债;

  走路不如骑马快;

  三言之中信一语,

  多掷骰子少下注;

  莫饮酒,莫嫖妓;

  呆在家中把门闭;

  会打算的占便宜,

  不会打算叹口气。

  肯特

  傻瓜,这些话一点意思也没有。

  弄人

  那么正像拿不到讼费的律师一样,我的话都白说了。老伯伯,你不能从没有意思的中间,探求出一点意思来吗?

  李尔

  啊,不,孩子;垃圾里是淘不出金子来的。

  弄人

  (向肯特)请你告诉他,他有那么多的土地,也就成为一堆垃圾了;他不肯相信一个傻瓜嘴里的话。

  李尔

  好尖酸的傻瓜!

  弄人

  我的孩子,你知道傻瓜是有酸有甜的吗?

  李尔

  不,孩子;告诉我。

  弄人

  听了他人话,

  土地全丧失;

  我傻你更傻,

  两傻相并立:

  一个傻瓜甜,

  一个傻瓜酸;

  一个穿花衣,

  一个戴王冠。

  李尔

  你叫我傻瓜吗,孩子?

  弄人

  你把你所有的尊号都送了别人;只有这一个名字是你娘胎里带来的。

  肯特

  陛下,他倒不全然是个傻瓜哩。

  弄人

  不,那些老爷大人们都不肯答应我的;要是我取得了傻瓜的专利权,他们一定要来夺我一份去,就是太太小姐们也不会放过我的;他们不肯让我一个人做傻瓜。老伯伯,给我一个蛋,我给你两顶冠。

  李尔

  两顶什么冠?

  弄人

  我把蛋从中间切开,吃完了蛋黄、蛋白,就用蛋壳给你做两顶冠。你想你自己好端端有了一顶王冠,却把它从中间剖成两半,把两半全都送给人家,这不是背了驴子过泥潭吗?你这光秃秃的头顶连里面也是光秃秃的没有一点脑子,所以才会把一顶金冠送了人。我说了我要说的话,谁说这种话是傻话,让他挨一顿鞭子——

  这年头傻瓜供过于求,

  聪明人个个变了糊涂,

  顶着个没有思想的头,

  只会跟着人依样葫芦。

  李尔

  你几时学会了这许多歌儿?

  弄人

  老伯伯,自从你把你的女儿当作了你的母亲以后,我就常常唱起歌儿来了;因为当你把棒儿给了她们,拉下你自己的裤子的时候,——

  她们高兴得眼泪盈眶,

  我只好唱歌自遣哀愁,

  可怜你堂堂一国之王,

  却跟傻瓜们作伴嬉游。

  老伯伯,你去请一位先生来,教教你的傻瓜怎样说谎吧;我很想学学说谎。

  李尔

  要是你说了谎,小子,我就用鞭子抽你。

  弄人

  我不知道你跟你的女儿们究竟是什么亲戚:她们因为我说了真话,要用鞭子抽我,你因为我说谎,又要用鞭子抽我;有时候我话也不说,你们也要用鞭子抽我。我宁可做一个无论什么东西,也不要做个傻瓜;可是我宁可做个傻瓜,也不愿意做你,老伯伯;你把你的聪明从两边削掉了,削得中间不剩一点东西。瞧,那削下的一块来了。

  高纳里尔上。

  李尔

  啊,女儿!为什么你的脸上罩满了怒气?我看你近来老是皱着眉头。

  弄人

  从前你用不着看她的脸,随她皱不皱眉头都不与你相干,那时候你也算得了一个好汉子;可是现在你却变成一个孤零零的圆圈圈儿了。你还比不上我;我是个傻瓜,你简直不是个东西。(向高纳里尔)好,好,我闭嘴就是啦;虽然你没有说话,我从你的脸色知道你的意思。

  闭嘴,闭嘴;

  你不知道积谷防饥,

  活该啃不到面包皮。

  他是一个剥空了的豌豆荚。(指李尔。)

  高纳里尔

  父亲,您这一个肆无忌惮的傻瓜不用说了,还有您那些蛮横的卫士,也都在时时刻刻寻事骂人,种种不法的暴行,实在叫人忍无可忍。父亲,我本来还以为要是让您知道了这种情形,您一定会戒饬他们的行动;可是照您最近所说的话和所做的事看来,我不能不疑心您有意纵容他们,他们才会这样有恃无恐。要是果然出于您的授意,为了维持法纪的尊严,我们也不能默尔而息,不采取断然的处置,虽然也许在您的脸上不大好看;本来,这是说不过去的,可是眼前这样的步骤,在事实上却是必要的。

  弄人

  你看,老伯伯——

  那篱雀养大了杜鹃鸟,

  自己的头也给它吃掉。

  蜡烛熄了,我们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李尔

  你是我的女儿吗?

  高纳里尔

  算了吧,老人家,您不是一个不懂道理的人,我希望您想明白一些;近来您动不动就动气,实在太有失一个做长辈的体统啦。

  弄人

  马儿颠倒过来给车子拖着走,就是一头蠢驴不也看得清楚吗?“呼,玖格!我爱你。”

  李尔

  这儿有谁认识我吗?这不是李尔。是李尔在走路吗?在说话吗?他的眼睛呢?他的知觉迷乱了吗?他的神志麻木了吗?嘿!他醒着吗?没有的事。谁能够告诉我我是什么人?

  弄人

  李尔的影子。

  李尔

  我要弄明白我是谁;因为我的君权、知识和理智都在哄我,要我相信我是个有女儿的人。

  弄人

  那些女儿们是会叫你做一个孝顺的父亲的。

  李尔

  太太,请教您的芳名?

  高纳里尔

  父亲,您何必这样假痴假呆,近来您就爱开这么一类的玩笑。您是一个有年纪的老人家,应该懂事一些。请您明白我的意思;您在这儿养了一百个骑士,全是些胡闹放荡、胆大妄为的家伙,我们好好的宫廷给他们骚扰得像一个喧嚣的客店;他们成天吃、喝、玩女人,简直把这儿当作了酒馆妓院,哪里还是一座庄严的御邸。这一种可耻的现象,必须立刻设法纠正;所以请您依了我的要求,酌量减少您的扈从的人数,只留下一些适合于您的年龄、知道您的地位、也明白他们自己身分的人跟随您;要是您不答应,那么我没有法子,只好勉强执行了。

  李尔

  地狱里的魔鬼!备起我的马来;召集我的侍从。没有良心的贱人!我不要麻烦你;我还有一个女儿哩。

  高纳里尔

  你打我的用人,你那一班捣乱的流氓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东西,胆敢把他们上面的人像奴仆一样呼来叱去。

  奥本尼上。

  李尔

  唉!现在懊悔也来不及了。(向奥本尼)啊!你也来了吗?这是不是你的意思?你说——替我备马。丑恶的海怪也比不上忘恩的儿女那样可怕。

  奥本尼

  陛下,请您不要生气。

  李尔

  (向高纳里尔)袅獍不如的东西!你说谎!我的卫士都是最有品行的人,他们懂得一切的礼仪,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不愧骑士之名。啊!考狄利娅不过犯了一点小小的错误,怎么在我的眼睛里却会变得这样丑恶!它像一座酷虐的刑具,扭曲了我的天性,抽干了我心里的慈爱,把苦味的怨恨灌了进去。啊,李尔!李尔!李尔!对准这一扇装进你的愚蠢、放出你的智慧的门,着力痛打吧!(自击其头)去,去,我的人。

  奥本尼

  陛下,我没有得罪您,我也不知道您为什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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