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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德蒙

  我不大知道,父亲。照我的意思,你在没有得到可靠的证据,证明哥哥确有这种意思以前,最好暂时耐一耐您的怒气;因为要是您立刻就对他采取激烈的手段,万一事情出于误会,那不但大大妨害了您的尊严,而且他对于您的孝心,也要从此动摇了!我敢拿我的生命为他作保,他写这封信的用意,不过是试探试探我对您的孝心,并没有其他危险的目的。

  葛罗斯特

  你以为是这样的吗?

  爱德蒙

  您要是认为可以的话,让我把您安置在一个隐僻的地方,从那个地方您可以听到我们两人谈论这件事情,用您自己的耳朵得到一个真凭实据;事不宜迟,今天晚上就可以一试。

  葛罗斯特

  他不会是这样一个大逆不道的禽兽——

  爱德蒙

  他断不会是这样的人。

  葛罗斯特

  天地良心!我做父亲的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他却这样对待我。爱德蒙,找他出来;探探他究竟居心何在;你尽管照你自己的意思随机应付。我愿意放弃我的地位和财产,把这一件事情调查明白。

  爱德蒙

  父亲,我立刻就去找他,用最适当的方法探明这回事情,然后再来告诉您知道。

  葛罗斯特

  最近这一些日蚀月蚀果然不是好兆;虽然人们凭着天赋的智慧,可以对它们作种种合理的解释,可是接踵而来的天灾人祸,却不能否认是上天对人们所施的惩罚。亲爱的人互相疏远,朋友变为陌路,兄弟化成仇雠;城市里有暴动,国家发生内乱,宫廷之内潜藏着逆谋;父不父,子不子,纲常伦纪完全破灭。我这畜生也是上应天数;有他这样逆亲犯上的儿子,也就有像我们王上一样不慈不爱的父亲。我们最好的日子已经过去;现在只有一些阴谋、欺诈、叛逆、纷乱,追随在我们的背后,把我们赶下坟墓里去。爱德蒙,去把这畜生侦查个明白;那对你不会有什么妨害的;你只要自己留心一点就是了——忠心的肯特又放逐了!他的罪名是正直!怪事,怪事!(下。)

  爱德蒙

  人们最爱用这一种糊涂思想来欺骗自己;往往当我们因为自己行为不慎而遭逢不幸的时候,我们就会把我们的灾祸归怨于日月星辰,好像我们做恶人也是命运注定,做傻瓜也是出于上天的旨意,做无赖、做盗贼、做叛徒,都是受到天体运行的影响,酗酒、造谣、奸淫,都有一颗什么星在那儿主持操纵,我们无论干什么罪恶的行为,全都是因为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在冥冥之中驱策着我们。明明自己跟人家通奸,却把他的好色的天性归咎到一颗星的身上,真是绝妙的推诿!我的父亲跟我的母亲在巨龙星的尾巴底下交媾,我又是在大熊星底下出世,所以我就是个粗暴而好色的家伙。嘿!即使当我的父母苟合成奸的时候,有一颗最贞洁的处女星在天空-眼睛,我也决不会换个样子的。爱德伽——

  爱德伽上。

  爱德蒙

  一说起他,他就来了,正像旧式喜剧里的大团圆一样;我现在必须装出一副忧愁煞人的样子,像疯子一般长吁短叹。唉!这些日蚀月蚀果然预兆着人世的纷争!法——索——拉——咪。

  爱德伽

  啊,爱德蒙兄弟!你在沉思些什么?

  爱德蒙

  哥哥,我正在想起前天读到的一篇预言,说是在这些日蚀月蚀之后,将要发生些什么事情。

  爱德伽

  你让这些东西烦扰你的精神吗?

  爱德蒙

  告诉你吧,他所预言的事情,果然不幸被他说中了;什么父子的乖离、死亡、饥荒、友谊的毁灭、国家的分裂、对于国王和贵族的恫吓和咒诅、无谓的猜疑、朋友的放逐、军队的瓦解、婚姻的破坏,还有许许多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爱德伽

  你什么时候相信起星象之学来?

  爱德蒙

  来,来;你最近一次看见父亲在什么时候?

  爱德伽

  昨天晚上。

  爱德蒙

  你跟他说过话没有?

  爱德伽

  嗯,我们谈了两个钟头。

  爱德蒙

  你们分别的时候,没有闹什么意见吗?你在他的辞色之间,不觉得他对你有点恼怒吗?

  爱德伽

  一点没有。

  爱德蒙

  想想看你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听我的劝告,暂时避开一下,等他的怒气平息下来再说,现在他正在大发雷霆,恨不得一口咬下你的肉来呢。

  爱德伽

  一定有哪一个坏东西在搬弄是非。

  爱德蒙

  我也怕有什么人在暗中离间。请你千万忍耐忍耐,不要碰在他的火性上;现在你还是跟我到我的地方去,我可以想法让你躲起来听听他老人家怎么说。请你去吧;这是我的钥匙。你要是在外面走动的话,最好身边带些武器。

  爱德伽

  带些武器,弟弟!

  爱德蒙

  哥哥,我这样劝告你都是为了你的好处;带些武器在身边吧;要是没有人在暗算你,就算我不是个好人。我已经把我所看到、听到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可还只是轻描淡写,实际的情形,却比我的话更要严重可怕得多哩。请你赶快去吧。

  爱德伽

  我不久就可以听到你的消息吗?

  爱德蒙

  我在这一件事情上总是竭力帮你的忙就是了。(爱德伽下)一个轻信的父亲,一个忠厚的哥哥,他自己从不会算计别人,所以也不疑心别人算计他;对付他们这样老实的傻瓜,我的奸计是绰绰有余的。该怎么下手,我已经想好了。既然凭我的身分,产业到不了我的手,那就只好用我的智谋;不管什么手段只要使得上,对我说来,就是正当。(下。)

  第三场奥本尼公爵府中一室

  高纳里尔及其管家奥斯华德上。

  高纳里尔

  我的父亲因为我的侍卫骂了他的弄人,所以动手打他吗?

  奥斯华德

  是,夫人。

  高纳里尔

  他一天到晚欺侮我;每一点钟他都要借端寻事,把我们这儿吵得鸡犬不宁。我不能再忍受下去了。他的骑士们一天一天横行不法起来,他自己又在每一件小事上都要责骂我们。等他打猎回来的时候,我不高兴见他说话;你就对他说我病了。你也不必像从前那样殷勤侍候他;他要是见怪,都在我身上。

  奥斯华德

  他来了,夫人;我听见他的声音。(内号角声。)

  高纳里尔

  你跟你手下的人尽管对他装出一副不理不睬的态度;我要看看他有些什么话说。要是他恼了,那么让他到我妹妹那儿去吧,我知道我的妹妹的心思,她也跟我一样不能受人压制的。这老废物已经放弃了他的权力,还想管这个管那个!凭着我的生命发誓,年老的傻瓜正像小孩子一样,一味的姑息会纵容坏了他的脾气,不对他凶一点是不行的,记住我的话。

  奥斯华德

  是,夫人。

  高纳里尔

  让他的骑士们也受到你们的冷眼;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们都不用管;你去这样通知你手下的人吧。我要造成一些借口,和他当面说个明白。我还要立刻写信给我的妹妹,叫她采取一致的行动。吩咐他们备饭。(各下。)

  第四场奥本尼公爵府中厅堂

  肯特化装上。

  肯特

  我已经完全隐去我的本来面目,要是我能够把我的语音也完全改变过来,那么我的一片苦心,也许可以达到目的。被放逐的肯特啊,要是你顶着一身罪名,还依然能够尽你的忠心,那么总有一天,对你所爱戴的主人会大有用处的。

  内号角声。李尔、众骑士及侍从等上。

  李尔

  我一刻也不能等待,快去叫他们拿出饭来。(一侍从下)啊!你是什么?

  肯特

  我是一个人,大爷。

  李尔

  你是干什么的?你来见我有什么事?

  肯特

  您瞧我像干什么的,我就是干什么的;谁要是信任我,我愿意尽忠服侍他;谁要是居心正直,我愿意爱他;谁要是聪明而不爱多说话,我愿意跟他来往;我害怕法官;逼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会跟人家打架;我不吃鱼①。

  李尔

  你究竟是什么人?

  肯特

  一个心肠非常正直的汉子,而且像国王一样穷。

  李尔

  要是你这做臣民的,也像那个做国王的一样穷,那么你也可以算得真穷了。你要什么?

  肯特

  就要讨一个差使。

  李尔

  你想替谁做事?

  肯特

  替您。

  李尔

  你认识我吗?

  肯特

  不,大爷,可是在您的神气之间,有一种什么力量,使我愿意叫您做我的主人。

  李尔

  是什么力量?

  肯特

  一种天生的威严。

  李尔

  你会做些什么事?

  肯特

  我会保守秘密,我会骑马,我会跑路,我会把一个复杂的故事讲得索然无味,我会老老实实传一个简单的口信;凡是普通人能够做的事情,我都可以做,我的最大的好处是勤劳。

  李尔

  你年纪多大了?

  肯特

  大爷,说我年轻,我也不算年轻,我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会唱几句歌而害相思;说我年老,我也不算年老,我不会糊里糊涂地溺爱一个女人;我已经活过四十八个年头了。

  李尔

  跟着我吧;你可以替我做事。要是我在吃过晚饭以后,还是这样欢喜你,那么我还不会就把你撵走。喂!饭呢?拿饭来!我的孩子呢?我的傻瓜呢?你去叫我的傻瓜来。(一侍从下。)

  奥斯华德上。

  李尔

  喂,喂,我的女儿呢?

  奥斯华德

  对不起——(下。)

  李尔

  这家伙怎么说?叫那蠢东西回来。(一骑士下)喂,我的傻瓜呢?全都睡着了吗?怎么!那狗头呢?

  骑士重上。

  骑士

  陛下,他说公主有病。

  李尔

  我叫他回来,那奴才为什么不回来?

  骑士

  陛下,他非常放肆,回答我说他不高兴回来。

  李尔

  他不高兴回来!

  骑士

  陛下,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可是照我看起来,他们对待您的礼貌,已经不像往日那样殷勤了;不但一般下人从仆,就是公爵和公主也对您冷淡得多了。

  李尔

  嘿!你这样说吗?

  骑士

  陛下,要是我说错了话,请您原谅我;可是当我觉得您受人欺侮的时候,责任所在,我不能闭口不言。

  李尔

  你不过向我提起一件我自己已经感觉到的事;我近来也觉得他们对我的态度有点儿冷淡,可是我总以为那是我自己多心,不愿断定是他们有意怠慢。我还要仔细观察观察他们的举止。可是我的傻瓜呢?我这两天没有看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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