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津县的张家香铺又开张了,说是张大少爷回来了。于是众多妇女又上前蜂拥而至,娇声嗲气,“张大少爷又回来啦!”“奴家可想你了”,戏谑调笑之声一浪又一浪。张游也站在一群胭脂水粉的货架旁,神情自若,同众多妇女言笑晏晏。若是外乡人看到这个场景,忍不住要伫足咋舌一番,这个男子无潘安之貌,少宋玉之才,何以受众多裙钗爱戴?但或许张游也心中如明镜似的,正是因为这些女子们的心思不在他身上,而在于他手头那些令人趋之若鹜的货物上,才让自己有一番“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自矜。于是,他跟红津县的男子关系也是特别好,在众多亲友街坊中游刃有余。
雨珩自然也知道她家相公的这样一个特点,但是每每见到自家相公窝在一群红粉金钗之中,总是心头不快。再加上张游也本身性情懒散粗放,也不太理会自己心中所想。于是乎,即使她知道那些莺莺燕燕的笑语是市侩的讨还,心结依旧是越打越紧。然而,她没有功夫去闲看门外的事物,她所要做的,是得将花蕊研磨炮制,赶出一笔又一笔的胭脂香料。然而,昨天张游也送给她的那束层叠错落的红花,她确是要好好收藏,不能将其卖给外面非亲非故的庸脂俗粉了。
又是日薄西山,门庭若市的张家铺口终于合上了塞板。张游也转过街衢,看见这红津县沉浸在残霞之中,菱荇鹅儿,杨柳堆烟。岁月就是这样无悲无喜的度过,在胭脂香粉的罗列之中,在红粉金钗的笑谈里,在一点点殷实的家境里,生活开谢着。转眼又是一年落花时节,张家的车水马龙的商机,又到歇息时候。张游也微微苦笑,凝视着西风残照,小镇里有且仅有这个,汉家陵阙的厚重,衣冠冕旒的奢华,终究是不需太过妄想的。京邑三千里,和梦依稀,即便是每年他带领着下人去远方采集香料,依旧无法踏破蓬山万重。毕竟,根在这里,风筝的线头系在那端,试问要如何跨越过去呢?堂上椿雪满头,高堂待他奉养。春日凝妆当牗户,娇妻待他早归。还有莺莺燕燕的客人们,等着他们张家的香膏雪粉。二十好几的年纪,人生好像已经成了定局。
待到他踏入家门的时候,发现已经是酉时过半了。桌上菜肴已盛,一仆垂手身边。张游也四处张望了一下,问道:“夫人呢?怎么不叫她出来用膳?”仆人低头咕哝道:“今天夫人身体好像有些抱恙,叫少爷你先用,不需管她就是了。”
他觉得莫名其妙,雨珩向来不会缺席饭桌,这些年来,她也是丰润了好多。打了个哈哈,继续盘问道:“夫人在哪里,在房间吗?”不待那支支吾吾的仆人多吭一句,便大步流星地奔向卧房,只见门窗严实,纱帘紧闭,张游也心下觉得嗔怪,用指节扣了扣门,柔声呼道:“雨珩?雨珩?”发现里面未曾传来一丝响动,相反因为太过寂静,他总觉得有一种雨珩在内里低低饮泣的幻觉。
“雨珩,为夫进来啦,啊!”他带笑戏言,便轻轻地推开了未上锁的屋门,发现那乖巧柔顺的娘子,如今低低地伏在檀木炕上,以手枕脸,将一张不知悲喜的面容掩在了柔弱的臂弯里。他心下讶异,抚着雨珩的头问道:“雨珩,你怎么了?”
伏在檀木坑上的人儿肩膀微微一动,缓缓地抬起头来,那一头如瀑的青丝像有千斤重,她是怎样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姣白的面容如故,然而张游也惊着了,娘子的那双剪水双瞳,泪眼盈盈,蓄着一汪深潭,水珠在里面打转,溢出时竟留下了两道红泪!张游也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竟傻傻地站着也忘了前去拭泪。双唇开合之际,也吐不出一个字来,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问道:“雨珩,你,你怎么了?为什么哭成这样?”
“我不知道,我今天下午睡醒之后,不知为何觉得神思哀恸,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没想到这泪珠儿好似流不完似的。一滴一滴的,像是硬生生从眼睛里逼出来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啊,而且流的眼泪还是这般颜色,你看!”雨珩把干了的泪痕擦在手指上,发现居然是鲜艳的殷红色。张游也惊得目瞪口呆,说了一句脏话,然后扶着妻子的肩膀,左右摩挲也是不知该当如何是好。刚刚还在街巷的石桥路上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没想到一回家就发现自己的妻子发生了这等怪事。雨珩的一双泪眼显得越发的红了,像是他日日卖的胭脂一样!
一桌好菜也没工夫吃了,随便叫身边的奴仆收拾干净。服侍下雨珩稍作歇息之后,张游也马上就夺门而出去寻找郎中。路上遇到的邻居们都惊呆了,一贯悠闲散漫的张公子如今这般行色匆匆,如临大敌一般的紧张是为了什么?他们并不知道,也无从猜测。悠闲的小镇里悠闲的人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业和自己的消遣。漆黑的柳叶枝掩映着人约黄昏后的旖旎,疏林挂月下,是老叟们日复一日的对弈,颇有情趣。
蝶郎在外面奔波来去,却并不是为了采花。作为妻子的雨珩,泪眼迷离,红泪一滴一滴的流,然而她并不惊惧,自己的夫君被这样的恶疾所震慑,为此漏夜去寻郎中。作为妻子的她,不能够多添忧惧,免得丈夫担心。房间里的妙人,即便泪眼婆娑,但是沉静自若,眼观鼻,鼻观心,是难得的涵养。而窗外是风声凄紧,虫鸣啾啾,她仔细聆听着那些若有似无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绝细的一声,不知是传自何方?她并不知道,只希望张游也早点回来。现下空寂的房间里,只剩一人一红烛,双双泪垂……
夜更深了,已过三更。红津县的灯火已经寥寥无几,而张家院内,依旧灯影灯影幢幢……
“尊夫人的眼疾,老朽实在是眼拙,不知何故?夫人双眸轮廓清晰,丝线分明,但是红泪滚滚,像是由于外力所致?具体如何,老朽也不懂的分辨,请公子另请高明吧,长此下去可是万万不可。”说罢,长髯郎中便离去了。张游也心中七上八下,没想到,妻子如今得的病,竟是如此的乖张。回头看了一眼雨珩,少妇面色依旧澹然不见喜怒,然而一双泪眼,好似有万千哀愁似的。张游也心中牵了一牵,也是自命红粉丛中游刃有余的,见过的环肥燕瘦,杏脸桃腮无数,然而此时焦头烂额的时刻,由衷地发现,自家娘子的一双粉泪盈盈的双眸,美过了多少剪水杏仁。古时少女薛灵芸背井离乡,在路上流下红泪盈盈,本以为是传说,未曾想到如今竟应验到了自家妻子身上。张游也又是苦恼愤恨,又感到一丝缱绻,上前拥雨珩入怀,久久无言。
雨珩微微一笑:“老张!”“胡扯什么!叫相公!”见已经哭成泪病的妻子还有工夫开玩笑,张游也心中是颇感不喜的。雨珩轻笑一声,继续说道:“相公,我也不知为何?这日子过得安安分分的,一直倒是挺好,这会子突然流泪不止,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其实这些天你回来了,我开心极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双眼,就变作了流泪泉。”张游也心中一酸,低声道:“我回来的太晚,想是你的眼睛不高兴,要闹别扭了。”雨珩也不吭声,二人就这么抱着,泪湿了青衫袖口,红丝绣被。良久无言,灯火幽微又有点沉醉。南唐后主曾经题词:“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恨么?好像也是不见得,夫返归家,生意葱茏,生意葱茏,试问人生还有什么不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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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很不错,感觉还没看够的模样,以好评,有时间回看一下我的新作《痛忆六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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