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间，已过了十日，小公子的病总算痊愈了，压在王然于夫妻头顶的一片乌云终于散了去。汲取了前面的经验，这次梦瑶决定放慢行进的速度，一来她觉得在王然于眼中看到的渴望回朝的欲望并不是很高，二来若小公子再病，盘缠可就要吃紧了，与其冒险赶路不如稳扎稳打来得安定，三来，她还是想多看典宁几眼，到了长安，各自领命，再相见便不知是何时了。

　　这是她的私心，也是永诺的私心，是庄霁云和媛溱还和典宁的私心，这五人的心思就像一只蝴蝶的翅膀，左边振动了，右边也必得跟着拍打，不然就得摔个粉身碎骨，死不得其所。

　　可谁料想，这竟也是王然于的私心，回朝之前他便收到海东青送来的信息，丝帛帕上只短短写了两行字：请速还朝，共商西征事宜。只这几字便足以让他日夜煎熬，一面是养育他的家园、培养他的朝廷，一面是生活了十四年的他乡故土。若到时真要兵戎相见，他当如何自处？报着既不想违抗圣旨被砍脑袋又不想得罪故人留下千古骂名的侥幸心理，这一路上都在反复琢磨着一个能够两全的办法，倒是他妻子田氏给他提了醒：“若不提滇国富庶，汉帝可否断了入滇的心思？”

　　“滇国是地势独特，皇上欲借地与乌孙联盟对抗匈奴，无论贫富，那都只是势在必行，况乎若我说滇国贫瘠，这不仅得顶上欺君的大罪，恐怕反而让皇上更无忌惮之心。”原来王然于心中早就如明镜一般。

　　屋内死一样寂静，屋外已然隐隐有了寒意，北风卷着落叶肆意地吹，院中守夜的是永诺，秦岳陪他聊天到三更，实在顶不住了才回屋倒头睡下，月朗星稀，这是一个名为青木川的小城，是三秦与蜀交界地，翻过秦岭便入三秦境，即便是再慢，也只剩半月脚程了。

　　三更天，人困马乏，永诺将院内的烛火熄了一半，自己藏在院内的角落里由暗向明观望着，他自知轻功不如庄霁云，剑速不胜媛溱，何况她还有晨风相陪，就只能用最笨的办法，躲进暗处以静观动了。

　　一个黑影从墙外窜了进来，永诺大叫一声：“谁！”

　　黑影沿屋顶走了半圈，永诺大叫着飞身跟上去，院内即刻亮起灯火，晨风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般不知从何处飞扑出来，根本来不及看他如何踏步如何起身，便看到一团黑影呈斜线状从屋顶“啪”地一声落在地下，众人从美梦中醒来，不免睡眼惺忪，晨风呲着牙，粗重的狼爪死命压着地下那人，直到火把亮起，庄霁云吹了声哨，晨风几爪子将那人在地上翻了几骨碌，正脸朝上时，晨风以风行之速一把打掉了他的面纱，蟊贼见了这样的血盆大口，吓得混身瘫软，连呼救都放弃了，只闭着眼睛等死。

　　几人将他拽起来，典宁喝道：“谁给的胆子！”

　　那人还没答上话便昏厥了过去，典宁将他扔到一边，斥道：“没用的东西！”

　　庄霁云警惕地飞上屋顶四下看了看，秦岳一直躲在永诺身后，看那人倒下了，才冒头出来说了一句：“大家快看看金铢可还在！”众人这才回了神，各自回屋去翻钱袋，待再度回到院中时，众人都泄了气，合七人之力，所剩下的所有金铢只够再勉强度过三日，而且，还必须是男人一屋，女子一屋，餐费自理的情况下。

　　“哎！白日里才算计着这么多金铢定能换不少刀钱，这下全完了！”秦岳气急败坏地将空空如也的钱袋扔在地上，还不忘狠踩了几脚。

　　几人一合计，决定将金铢集中放在一个人身上，最后一致认为庄霁云是合适人选，一来轻功好，二来会驯狼，三来，好像也不怎么贪睡。因为众人都见过他巡夜的时候眼睛睁得铜铃那么大，屋上屋下的窜，甚是机敏。

　　晨风也跟着耷拉脑袋了，一副自己做错事的样子，媛溱抚了抚它：“晨风，这几日你得吃素了！”晨风不服，两眼放光地看了看躺在地下的蟊贼，刚要扑上去便被庄霁云拦了下来：“别啊！你杀了他，我们可都得吃官司了！”晨风懊恼地扒在一边，贼心不死地盯着那人，媛溱端了盆冷水，照脸上泼了下去，那人一激灵，爹一声娘一声地求饶。

　　“说！你同伙是谁！揣的什么心思！”媛溱一脚揣飞了他，王然于拦下了媛溱，说道：“姑娘，想必这些贼人也四散了，乌合之众岂有仗义之辈，杀了他也是于事无补了。”

　　媛溱转了转眼珠子，向典宁使了个眼色，典宁即刻会意，把那贼人身上的刀钱全都搜了出来，衣服一扒，净生生扔到了大街上。可那贼想必也是个放哨的，混身上下的刀钱加起来，还不及他那身夜行服值钱。那衣服又是贼赃，当都当不得，看了只让人烦心。只能凭它横在院中，闹腾完这一场，天也亮了，一众人收拾行囊离去。

　　这几个人，除了永诺，平日里都是出手阔绰的主儿，居然沦落到吃哑巴亏，还要几个人算计着买馍还是买包子的地步，着实也是往日里大手大脚作的孽。眼看着盘缠见了底，只进不出的滋味原是如此难挨。总得想个法子赚点刀钱回来才能撑到长安。可是这些人，哪个也不是卖艺糊口的人，于是，众人便集体把目光投在了晨风身上，晨风悚了悚毛，埋头把自己卷成个圈儿，如果它会说话的话，此时一定是在说：“别动我的心思，我可是绝对珍惜物种，吃不得，碰不得，更不能去卖艺！”

　　可是没人能听得懂它在说什么，庄霁云蹲下来抚了抚它的头，好像从未如此温柔地对过谁：“晨风，这次辛苦你了，能不能给我们抓点野味儿来吃吃？”原来是要它去狩猎！晨风一下子变了表情，瞬间抖擞起来，抬头看着庄霁云，他跃到它背上，给众人留下一句话：“在旁边的驿馆住下！”而后便不见了踪影。

　　申时，一众人强忍着饥肠辘辘，望眼欲穿地等着晨风和庄霁云，对于肚子里发出的抗议声，也只能表示无奈。终于，院门打开了，众人伸长了脖子循声望去，晨风叼着一头小鹿，喉咙已被咬断，血还正汩汩地滴答着，媛溱三两步跃到晨风面前，甜甜一笑：“终是你最惹人疼爱！”说话时故意挑了挑眉毛看庄霁云，只见他得意洋洋地冲自己笑着，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第一次相视而笑，结在两人之间的冰终是被这一笑给化开了。

　　永诺从晨风嘴里接过小鹿，径直去了火房，秦岳也跟了去。这一餐大家总算是吃了个饱。肉足饭饱之后，众人围坐在院子里闲谈，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着，只有王然于夫妇一直蹙着眉不言语，典宁看出他的心思：“王大人，一别故土十四载，如今近在眼前，怎么倒不说话了呢？”

　　王然于仰天长叹了一口气，舒展着袖子开口道：“皇命在身，终不能违，遥想当年意气风发，不征远山终不回，如今终是花白头，志未酬。”

　　这话有的人听得明白，可有的人却听不懂，可是真正明白这话里的含义的人，恐怕除了王然于，便只有汉武帝刘彻了。得知王然于回朝，刘彻心里是盼着的，可是屈指一算，也早该到了，迟迟不归总有迟迟不归的道理，但他要人归，也总有他的办法。

　　刚丢了盘缠，一众人的警惕心更高了，钱丢了是小事，好在夜明珠是典宁日夜绑在自己身上的，现如今需要守着的除了夜明珠以外，就是这几个人的性命了，若是不小心丢了性命，那便是回不了头的差事了。

　　这夜是庄霁云守夜，为了表示现在守夜的重要性，晨风也被派来了，媛溱派晨风来，一方面是给庄霁云做伴，另一方面也想寻个机会和他聊几句，月色皎洁，媛溱特意给自己上了点淡妆，换了一身新衣服，兴好在蜀郡多逗留的那些时日，秦岳提醒大家置办几套中原人的衣服，免得太引人注意。媛溱好像以为换了新衣就能给自己添点底气似地，手捧着一壶热茶下楼了。

　　晨风先看到了她，昂首走到她面前，庄霁云回头一望，抬级而下的是一个丽人，翩翩鹅黄色的裙裾配上梨花色的发带，时光静止了，他看到往日的时光自指间流过，蜿蜒到她的唇边，带出一窝浅笑，葱段儿般的手指在空中画出一道柔和的弧线，朱色的唇轻轻一启，便将时光轻巧地划回了眼前。

　　“庄公子，夜凉了，喝点热茶暖暖吧！”媛溱轻柔的声音彻底打破了庄霁云的心理底线，他向前走了几步，正欲伸手接茶盘，一道白刃自眼前划过，晨风跃起扑过去，叼住那柄刀刃，寒铁在夜色中透着丝丝寒意，媛溱接过这柄白刃，庄霁云顺着来处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