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歌明天和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吧？”

　　瑶歌在餐桌前坐下，妈妈正好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红烧排骨。

　　“我不想出去。”瑶歌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她从来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

　　“你爸有个小学同学，一家人正好来咱们这边玩，所以说一起吃顿饭。”妈妈说，“小歌去吧，就是咱们家不远的那个海底捞，很近的。那家有一个哥哥，大你两岁，他们一家人都想见见你。”

　　瑶歌夹了一筷子青菜，皱皱眉。

　　她从小被老爸拉出去吃饭不知道多少次，早就烦透了宴席间的烟雾缭绕以及笑脸相迎。瑶歌自从上了高中之后就越来越少地参加老爸这种乱七八糟的请客了，比起听着那些不认识的叔叔伯伯高谈阔论而自己只能低头吃大鱼大肉，她宁肯在家里煮方便面。

　　“对啊，去吧去吧。”老爸笑着说，“就是两家人吃一顿饭而已，我也绝对不会再喝酒了。”

　　吃过晚饭之后瑶歌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和季琳聊QQ。

　　现在身边的人大部分都在用微信，大学生们用QQ的时间越来越少，然而瑶歌一直保留着QQ聊天的习惯，季琳也是。瑶歌记得有一次季琳和她说“你看现在人都用微信了，就咱们两个傻逼还在用QQ”，回想起这句话居然莫名地让瑶歌感到温暖。

　　季琳的头像是一个长发女孩，而瑶歌的头像是一只小浣熊。QQ状态栏里显示季琳正在听周杰伦的歌。

　　瑶歌在输入框里打下“我爸有个小学同学来咱们这里玩，叫我明天出去和他们一起吃饭”的字样，没多久，季琳的回复就来了。

　　季琳：“你真幸福，我想出去大吃大喝，爸妈都不带着我。”

　　瑶歌：“这种场合去多了就觉得没意思了。”

　　季琳：“该不会是叔叔阿姨想趁机给你相亲吧？”

　　后面跟着一个偷笑的表情。

　　瑶歌一愣，想起老妈说的那句“他们家有一个哥哥，大你两岁，一家人都想见见你”，顿时面红耳赤。

　　手上却丝毫不闲着，在输入框里打了一句话：“开什么玩笑，我这不是还在上学吗。”

　　等了一会儿，QQ响了几声，季琳的消息又跳出来：“大学不谈恋爱，指望着工作之后瞬间找个高富帅，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你别小看家长们，他们也知道好男人都在大学的时候就被抢光了，所以提前帮你下手。”

　　季琳在大一和大二的时候谈了一个男朋友，后来两个人和平分手，现在回归了单身状态。

　　瑶歌憋了一会儿，发了一个愤怒的表情过去，她知道季琳一定在那边哈哈大笑。

　　从小到大，单身二十年，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瑶歌在很多问答社区都看到过这样的问题，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体验，单身这么久，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真要是谈起恋爱来，硬生生在生活中塞进一个人，也许反而不太习惯。

　　可是还是会憧憬，还是会期待，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突如其来地就遇上自己的真命天子。

　　或许他会西装革履地从黑色轿车中走出，或许他会头发乱糟糟的背着画板走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或许他会怀抱着篮球满身汗水，或许他会穿一身黑色风衣手里夹着烟，又或许他就像所有的二十出头的男生一样，还在学校图书馆埋头苦读，眼镜下的一双眼瞬间让一座城池沦陷。

　　单身二十年的好处就是仍旧能保持一颗少女心。

　　原本打算不做什么准备，穿着平常的衣服就随随便便去吃饭算了，第二天瑶歌在出门之前还是从衣柜里抱出一大堆衣服，卧室门一反锁，一个人在屋里挑挑拣拣。

　　不能穿得让人看出是刻意打扮过的，也不能穿得灰头土脸给人留下坏印象。

　　衣到用时方恨少，瑶歌现在就在对着床上一大堆衣服叹气。

　　平时习惯了穿T恤衫牛仔裤，到现在发现自己的牛仔裤要么就是颜色暗得灰扑扑，要么就是穿了好几年早就变得松松垮垮。瑶歌最后挑了一条浅色的，又开始找上衣。

　　上衣也难找到满意的。

　　老妈在门外催促开来的时候瑶歌穿着深蓝色小熊图案的长袖卫衣和浅色牛仔裤走出来，做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出来了吗，刚才在下载电影。”

　　秋天的这个时候，街道上铺满了干燥的落叶，阳光也是温暖而丝毫不让人感觉焦灼的。

　　瑶歌跟在爸妈的身后走进隔间，客人已经到了，前面老爸在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来晚了来晚了。

　　“叔叔好，阿姨好。”

　　不等老爸催促瑶歌就主动地问了好，已经落座的一对夫妻，看起来也就是她父母的年纪，男人很瘦，黑发，脸上有深深的皱纹，女人低头在看菜单，小而精巧的手包就放在旁边的桌上。

　　“哪能叫叔叔，要叫伯伯。”老爸笑道，“这是顾伯伯。”

　　瑶歌也跟着笑笑，坐在了妈妈的旁边。老爸老妈所说的那个“大她两岁的哥哥”不在，想必是去洗手间了。

　　刚坐下就有服务员拿来桌布和围裙，在玻璃杯里添上酸梅汁。瑶歌把自己的手机放在桌上，再一转头发现它已经被套上了一个小塑料袋，心里感叹不愧是海底捞的服务，连吃火锅的时候手机可能会溅上汤汁都想到了。

　　“瑶歌今年多大啦？”

　　对面顾阿姨放下菜单，笑眯眯的。

　　“她二十一。”瑶歌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老妈抢了去，“其实算上虚岁，都已经二十二了。”

　　“真是越长越好看了，”顾阿姨说，“我和你顾伯伯以前来过你家一次，那时候你也就这么高——”她在桌下比了一下，“你肯定不记得了吧？”

　　大人们吃饭问这些话都快成了套路，心里这么想着，瑶歌还是应了一声。

　　“我们家有一个哥哥，比你大两岁，等下他就来了。”顾伯伯在一边说。

　　桌子中间已经放好了正在加热的锅，锅底和水还没有滚起来，只隐隐冒出些热气。瑶歌用手划拉着手机，老爸老妈曾经和她强调过很多次，和长辈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低头看手机是不礼貌的，可是她还是想看。家长们谈论的话题她们这些年轻人又听不懂，还不让看手机，实在是没有天理。

　　“你家儿子读研了吗？”妈妈问。

　　“没有没有，他今年七月毕了业，现在已经上班了。”顾阿姨摆摆手，一副遗憾的样子，“当初我叫他再读个研究生的，他不愿意，说再上几年学也没什么意思——唉，我可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过好歹现在有个工作，能不能稳定下来还得另说。”

　　“直接上班也挺好的，”老爸说，“男孩子嘛，在社会上历练历练，多积累点人脉资源，比在学校里死读书好。”

　　“瑶歌打算考研吗？”顾伯伯拿着毛巾在擦手。

　　“她啊，平时学习也不上进，谁知道考研能不能考得上？”妈妈笑道。瑶歌在心里撇嘴，爸妈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谈论起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这也好那也好，一提起自己就是各种打击。小时候无数次被拉出去吃饭，只要席间有别人家的孩子，爸妈问清楚人家的详细情况之后，就总能找到打击自家女儿的理由。比如人家哥哥暑假都开始做兼职了，比如人家姐姐个子比你高，比如人家弟弟在家里特别听话，比如人家妹妹都知道给大人们倒茶……瑶歌觉得自己直到现在也是个对自己和未来都没什么信心的人，小时候听到这样的话多了，和别人比起来的时候，都感觉略逊一筹，怎么努力都无法弥补。

　　既然无法弥补，那不如就这么下去好了。

　　老爸老妈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让她“多向人家孩子学习”，婶婶的女儿考上了公务员，伯伯的儿子和同学下海创业，瑶歌你要多向他们学习，以后争取也考上个公务员什么的，以后也争取给家里多挣点钱……等等等等。他们似乎从来就没有问过瑶歌自己想要做什么。

　　正想着，身后有人推门进来。

　　“小歌，你看哥哥来了。”

　　其实老爸完全没必要说这个，因为瑶歌在门刚打开的时候就转过身去了。

　　然而她在那一瞬间几乎傻掉了。

　　顾杉站在门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很快就移开，微笑着打了招呼：“叔叔阿姨好，妹妹好。”

　　老爸的小学同学的儿子，怎么可能会是顾杉！那个在学校里大名鼎鼎的漫画专栏作家顾小白！

　　顾杉坐下之后瑶歌的眼睛就没从他脸上移开过，她知道顾杉是绝对不会认识她的，而顾杉自进门扫了她一眼之后，也就再也没有看她，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服务员把菜一盘一盘端上来。

　　他还是在学校里时那样挺拔，如同一棵生机勃勃的树，每一片树叶上都闪烁着青翠而明亮的色泽。仍然是短发，戴了副细细的褐色框架眼镜，穿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瑶歌注意到他的脖子上挂了条吊坠，也是再简单不过的造型，短短的一条黑色细线，坠着同样是黑色的一块小石头，也许是黑曜石。

　　毕业后的这一段职场生涯并没有让他变得世故，他不像是瑶歌见过的很多亲戚家已经工作了的男生那样，自以为成熟地痛家长们侃侃而谈。他很少说话，但也不看手机，只有被问到一些问题的时候才答上几句。

　　“顾杉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啊？”老爸问。

　　瑶歌有点不自在，那边顾杉答道：“我在梦阳读大学……是那里的Z大。”

　　果然听到了意料之中老爸的一声“哎哟”。

　　“这么巧啊，我们家小歌也在Z大，现在大三了。”

　　“是吗？那说起来顾杉还是学长哪。”

　　“哎呀，太巧了太巧了。”

　　顾杉笑了笑，低头喝茶，他笑起来的时候腮边甚至有个浅浅的酒窝。

　　“顾杉有女朋友了吗？”老妈突然问。

　　“他啊，谁知道，”顾伯伯掏出烟盒放在桌上，“应该还没有吧，顾杉？”

　　顾杉摇摇头，脸上仍然挂着礼貌的笑容。瑶歌不知道他的意思是“没有”还是“不告诉你”。

　　“我就说嘛，要是有的话早就该带回家来啦。”

　　一桌大人都笑了。瑶歌偷偷瞄了一眼顾杉，他好像没显示出什么反感的表情。

　　要了清汤和辣汤各一半的鸳鸯锅，瑶歌属于不太能吃辣却很喜欢吃辣的类型，夹了一片牛肚到辣汤里涮，咬了一口，被辣得直吸气。

　　“我们这次来带了果汁的，顾杉你给妹妹倒一下饮料。”顾阿姨说。

　　酸梅汁的杯子已经空了，今天也许是服务员太忙，没来得及照顾到每一桌。顾杉取出一瓶橙汁，站起来，俯身帮瑶歌添满了杯子。

　　他的手指很漂亮，在海底捞黄色的灯光下显得干净而有力。小小的黑曜石在他脖颈上晃荡，瑶歌不知怎么又想起了季琳的那句“该不会是叔叔阿姨想趁机给你相亲吧”，脸有点红，还好没人能看得出来。她实际上对顾杉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毕竟单身了二十多年，总觉得谈恋爱这件事对于自己永远是遥不可及的。

　　她也在刚刚进入大学的时候喜欢过自己同班的理科男，可是后来发现他们不是整天泡在电脑前打游戏就是已经有了女朋友。所以渐渐觉得有一个男朋友给自己带来的快乐还不如追一部喜欢的电视剧多。

　　肉点得很多，瑶歌把自己涮肉的主战场转移到了清汤，偶尔去红汤里涮一点点肉，就赶快喝饮料。大人们在聊天，瑶歌早就把他们聊天的内容忽略掉，专心消灭桌上的菜。

　　不过听之前顾杉的父母谈论他，言语之间好像并不知道他在上学和实习之余兼职画漫画。顾杉是出过单行本的，那么或许是他并不想把自己隐藏的第二职业告诉爸妈？

　　瑶歌甩了甩脑袋，这些事想多了也没用。

　　“顾杉和妹妹加一下微信？有你这么一个学长，她以后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就要请教你了啊。”

　　哪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首先瑶歌就不是个学习上进的人，其次，她读新闻专业顾杉是建筑专业，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瑶歌不知道老妈是什么心思。

　　对面顾杉已经把他的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他的微信二维码。

　　他的微信名字也叫顾杉，头像则是一棵简单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