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迷榖树茂密枝叶遮掩着的是两根一人能合抱的石柱子,柱子上挂着两盏红艳艳的灯笼,映着夕阳的暖色分外好看。
“我们得从这穿过去。”阿笙牵着言琢的手对她说。
穿过柱子言琢这才发现,以两根石柱为界是个小小的庭院,小庭院里到处穿着绳子,上面也挂着小小的红艳艳的灯笼,庭院的正中是个茅屋,从茅屋的窗子里透出温暖的橘红色的光芒。
“叩叩叩……”阿笙扣着门。
“来了来了。”屋子里传来苍老又慈祥的声音。
满脸褶皱、有着一双深邃眼睛、一把白色胡须的老爷爷笑眯眯地看着言琢和阿笙。
“老槐,我来请你帮个忙。”阿笙说。
“快先进来吧。”老爷爷的声音让人一听就有亲近之感。
“啪!”
言琢彻底呆住了。一进门,她就被一个“人”抱在怀里。这个“人”身上很暖和,他不断地用自己的脸蹭着言琢的脸。在被蹭脸的空隙里她抬起头,对上一双大大的、圆圆的、湿漉漉的眼睛,睫毛很长,像把小刷子。言琢不自觉傻傻笑出来。
阿笙走过来拍拍那个“人”的肩膀,他还是抱着言琢,脑袋却扭过去,眨着大眼睛冲着阿笙露出询问的表情。
“熟湖,放开她她才能好好看看你呐。”阿笙笑眯眯地说。
那个“人”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好像觉得阿笙说得很有道理,松开了“手”把言琢放开,言琢这才看清抱着她的其实是一双白色的翅膀。
“你叫熟湖啊?”言琢兴冲冲地看着她的新朋友。
这个家伙长着马的身子,背上却长着一双白色的翅膀——刚刚抱着自己的就是它们,言琢又绕到“他”的后面,是一条像蛇一样的尾巴。熟湖看到言琢在看他的尾巴,也转过来,那张漂亮的人的脸上,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很容易从里面看出兴奋。
“我叫言琢,你可以喊我阿琢。”言琢摸摸他的翅膀说。熟湖蹭蹭她的脸。
“这是熟湖。嗜好举人,是一种很温和的神兽。”阿笙站在她身后解释道。
老爷爷这时候拍拍熟湖的脑袋,“老伙计,很久不见生人了吧,看你开心成这样。”
“难为这个人类丫头竟不怕他。”老爷爷看着和熟湖打成一片的言琢,压低声音对阿笙说。
“是呀,她不怕他。”阿笙说,“她也见过鹿蜀,也是这副兴奋的样子。她能感觉到善意。”
“不是来找我帮忙吗?什么事说吧。”老爷爷笑眯眯地摸着胡子问。
“来借一下熟湖。”阿笙眨了眨眼睛说,“熟湖辨识味道的声音很强,我们需要它去找一个人。”
“知道了知道了,你借走就是,到时候也不用专门送回来,那孩子自己知道路。”老槐摆摆手。
“嗯。多谢了。”阿笙说完走到言琢身边,拍拍她的肩膀,“阿琢,我们要走了。”
“啊?嗯。”言琢正想和熟湖说再见,就听到阿笙的声音,“熟湖暂时和我们在一起。”
道别后走到两棵迷榖树的时候,言琢回头望了望,庭院里一大片红色的灯笼散发出温暖的光,就像在为谁指路。
“为什么老爷爷要挂这么多灯笼呢?”言琢一边揉着蹭过来的熟湖柔软的毛发一边问阿笙。“在等什么人吧。”一只手提着小桔灯的阿笙淡淡地说,“可能等了很久的人回来的时候看到那些灯笼就不会迷路了吧。”
“哎?”言琢歪着脑袋又去蹭着熟湖说,“希望爷爷等的人能快点回来。”
又是赶夜路,言琢的脑袋一点一点眼皮一跳一跳就快睡着了,阿笙干脆蹲下把她背起来,顺便像上一次一样,把一片红色的花瓣黏在她头上,红色的光一闪而逝。“拜托你保密咯。”阿笙冲着熟湖眨眨眼,熟湖也歪着脑袋朝他眨眨大眼睛。
言琢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在很温暖又很可靠的地方,很快就睡熟了。
“好好睡吧,天明的时候就到了。”阿笙转过头对趴在他背上睡得很香的言琢说。
又是这种灵魂漂浮的感觉。言琢这次却什么东西都看不清,只有像雾气一样的白色,到处都是,接着,隐隐约约飘过红色的影子,那艳红的看不清具象的红色让她想起老爷爷家那一院子的红灯笼……
“醒来了,阿琢。”言琢隐隐约约听到既温柔又熟悉的声音,接着感觉脸上痒痒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被光刺得立刻又眯起来。熟湖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她,模糊的视线里还有阿笙弯着嘴角的侧脸,黑色的纯粹的眼睛在阳光下像星星一样。然后她才发现是阿笙背着自己,自己在他背上睡了一夜。脸红了红赶紧下来。
“熟湖的嗅觉在白天很灵,他能嗅到人类的味道,会帮我们找到你姐姐。”阿笙说,顺便把一棵祝余草递过去。(熟湖找到的不是言琢姐姐的气味,他找到的是人类的气味)
言琢正想说什么,熟湖的两只大大的翅膀又把她抱起来,眼睛看向某个方向,嘴里发出“呀呀啊啊”的声音,像小孩子在呀呀学语。
看着熟湖又亲热地蹭着言琢的脸,阿笙弯起嘴角,接着又看向熟湖刚才看的方向,对言琢说,“熟湖找到了呢,我们去吧。”又拍拍熟湖,“我们要赶路了,先放开阿琢吧。”
熟湖恋恋不舍地放开言琢,主动走到前面带路。熟湖停下来的时候,转过头眨眨眼睛,示意找到了。言琢这才看到,路边的石头上,有人抱膝坐在那里,好像在专门等待他们一样。
阿笙走上前摸摸熟湖的脑袋,“谢谢你了,你留下,可能…会遇到危险,熟湖,回去吧。”熟湖却蹭蹭言琢的脸颊,表明了立场。言琢却在忙着看坐在石头上的人:蓬乱的头发似绿似紫,脑袋低低的看不清脸,身上披着件缝满黑色羽毛的斗篷,明显能看出羽毛上沾着灰尘,给人很邋遢的感觉,其实如果言琢再大些,学得东西更多些,她就能用一个更准确的人来形容那个人:饱经风霜。那种经历了风雨的沧桑感,所有外部的表现都挡不住。不知道为什么,言琢很想看看埋起来的脸。
“午安。”阿笙对着缩成小小一团的人说。
言琢很明显能看出那个人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那个人缓缓抬起了头。
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很大很黑但是几乎没有光亮的眼睛,以及,乌黑色的嘴唇。看不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他”看向他们,盯着言琢看了几秒,又把视线缓缓移向阿笙,乌黑色的嘴唇慢慢上扬,眼睛里也有了些光亮,嘴唇明明是诡异的乌黑色,那张笑脸在言琢看来却分外美丽和天真。
“祈颂,你终于回来了。”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带着喜悦的却像小孩子撒娇语气的声音,视线移到阿笙脚上非常不搭调的带着蕾丝边的袜子,愣了愣,又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言琢以为是阿笙的朋友,转过头却明显在他的脸上看到疑惑。
“他”站起来,和言琢差不多高,摇摇晃晃朝他们走过来,在离他们大概五步的地方停下来。言琢看出来“他”还想靠近,但是好像地面上有一条跨不过去的线阻止着“他”靠近。那双眼睛很哀伤很哀伤。
被那种哀伤驱使,言琢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把眼前的人拉过来,手还没碰到“他”,阿笙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言琢疑惑地看向他,他摇摇头,眼神温和。
“我认识你,是吧。”言琢听到阿笙平静的声音。“我曾经叫做祈颂吗?”
言琢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阿笙他……
“祈颂,你终于回来了…….”“他”好像没有听到这句话,只是歪着脑袋笑着,近乎喃喃低语。
这时候熟湖又“呀呀啊啊”地小声叫唤起来,阿笙转过头,“你是说她的身上有人类的味道吗?”
“呀呀啊啊……”
“你是谁?”阿笙皱着眉头,一副很困惑的样子。他知道许多许多的事情知道许多许多的人,他对他物和他人从来没有过困惑这种情感,可是,在面对面前这个嘴唇乌黑眼睛大大的女孩子——他能看出这是个女孩子,他一片茫然,这让他想到自己看自己的感觉。
女孩子听到阿笙的问句,身子猛然一颤,乌黑的眼睛里迅速泛起了水汽,咬着乌黑的唇,很委屈的样子。言琢也转过身看着阿笙,他还是皱着眉,原本澄澈的眸子里一片茫然,像个迷路的不知所措的小孩子,她总觉得现在的阿笙不太正常。
“给你。”还是沙哑无比的声音,一串缀着青白色珠子的手链出现在言琢眼前,拿着手链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只触碰到手链很小的部分,苍白的手背、乌黑的指甲。言琢下意识地摊开手掌,那条手链就落到言琢掌上,那只手飞快地收回去。言琢惊讶地看着手心的手链——这是阿幸的东西,阿幸最宝贝的手链,手链在这里,她人在哪里?
“你知道这串手链的主人在哪里吗?”言琢着急地问,心脏砰砰跳起来。
“这是祈颂让我给你的。”女孩子歪着小脑袋用黑指甲的手指指着阿笙不断重复这句话。
“祈颂?”言琢觉得心里像一团乱麻,她很担心阿笙,又担心阿幸。她又看看还在兀自思考的阿笙,这一路上,她从来没看过他这副样子。遇到黑夜的时候,遇到好像没有尽头的路的时候,他永远都淡然地笑着,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可是现在,他好像碰到了某个很难解决的难题。言琢突然想起来,即使在这里他们相依为命,她也只知道他叫阿笙,他从来没说过他从哪里来,又要带她到哪里去找姐姐,甚至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言琢正发着呆想事情,身披黑色羽毛披风的女孩子小心地避开她给了阿笙一个拥抱,言琢反应过来就只看到阿笙一下子睁大的眼睛和那个人渐渐消失的背影。
“阿琢,她是个女孩子,她说她叫小鸩……大概是对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不知多久阿笙开口,“……可是我却不记得她了……”
“我只知道,鸩是一种连内脏都充满剧毒迟早会毒死自己的毒鸟……这种常识性的东西……”阿笙盯着自己的手掌,“阿琢,我忘记了很多东西……还有,那孩子就快要消失了……阿琢。”语气像羽毛一样,言琢却突然感觉到彻骨的哀伤,就连熟湖都拿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充满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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