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槐爷爷呆呆地看着那条小鸩给言琢的缀着青绿色温润珠子的手链。

  那个时候阿笙外漏的情绪只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闭了闭眼睛就把一切情绪全部关起来,言琢想问什么,看着阿笙那张恢复如初的笑脸,却什么也问不出来。人的脸、人的表情、人的眼神都是人表达感情的窗口,即使眼里的情绪全部敛去,那样子浓烈的哀伤却依旧不会消失,就像融在每一方空气里,怎么样都能感受出来。

  “西熟湖就是闻着这上面的味道找到这里来的。这是…雩琈玉,只有老槐才有的雩琈玉,我们得再去找老槐。”阿笙说。

  这里没有往回走的路,阿笙让熟湖带路继续往前走,言琢的常识告诉她前路上不可能找得到身后路上才存在的东西,可当熟湖带着他们拐过几个弯找到那两棵迷榖树的时候,言琢张大了嘴巴。她第一次认真地想,自己到底是到了怎样的地方。

  好像又看透了她的想法,阿笙揉揉她的脑袋,还是那样温柔的笑意“阿琢,你只要记得你从哪里来就好,记得,这一点千万别忘记。”他说。

  不知过了多久,老槐叹了口气。

  “这是我送给一个人的东西。”眼睛看向一个一个灯笼轻轻摇摆的窗外。“那是个姑娘,一个人类姑娘——那时候村子和野狼沟的界限可没有现在这么明显,她迷路了,来到这里,我就遇见了她。那个姑娘,最爱扎红色的头绳,特别漂亮,能让人看花眼……这是她走的时候我送给她的雩琈玉……希望她能一辈子平平安安……”

  言琢想到了梦里茫茫白雾中那个红色的影子,这条手链是阿幸的,阿幸的手链是哪里来的呢?那个红色的影子,是个人类姑娘,很久之前就来到这里——那个时候也许她和阿幸还没出生,和老槐爷爷相爱,然后又独自离去回到人类的世界,只剩下老爷爷带着熟湖,还有这满院子红艳艳的灯笼……人类的世界?所以说,她早该明白,这是和她所在世界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老槐说了,这个地方叫野狼沟。

  然后她又明白,阿笙好像知道这个世界所有的东西,阿笙好像知道这个世界所有的事情,可是,阿笙却偏偏不知道“自己”,现在,又加上那个名叫小鸩的女孩。可是,阿笙说过,“阿琢和阿幸绝对能回到家”这样子的话,阿笙的话总是让人不能不信服——明明也许是希望非常渺茫的话,可是却不知不觉就无比相信了,到现在也一样。

  总会找到回家的路顺带着把真相也全部挖掘出来的吧,只要跟着阿笙。言琢想。

  老槐把手链摊在手心,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说,“阿琢,你们这次要去的地方需要一种神兽的帮忙……你要自己去找到他。”看了看天色又说,“今天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再上路吧。你就记得,这个地方没有真正的路,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心长什么样子路就长什么样子……那种神兽叫鸓,全身黑色的羽毛,长了两只脑袋,四只腿,你要说服他帮你的忙。”

  “阿笙,你负责找嘉果。”老槐又冲着阿笙说。

  就这样被分配好了任务,言琢躺在老槐家里的竹床上想着,鸓?她该怎样找它呢?等把它找回来,她一定要去找阿笙和老槐爷爷把所有的事情弄清楚。这样想着,慢慢沉入梦乡。

  阿笙站在竹床边,看着睡着香香甜甜的言琢,不由自主勾起嘴角,又从戴在胸前的红色彼岸花上摘下一片花瓣,轻轻粘在言琢的头发上,璀璨的红光一闪,就消失不见。

  “阿琢,明天加油呐……”

  灵魂漂浮起来的感觉……言琢看着自己透明的身体,已经能非常平静地接受这件事了,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自从来到这里后,这种形式的梦这是第三个了吧,第一次的主角是叶笛,第二次的主角是一个红色的影子——这个影子可能是老槐爷爷一直在等的女子,这次的梦,主角会是谁呢?

  熟悉的的庄稼地、庄稼地里绿油油的麦苗、一个穿着蓝布衫的姑娘,十七八岁的样子,一锄头一锄头地锄着草,偶尔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看日头又抬起胳膊擦擦汗,露出一节雪白的腕,明眸善目,就像麦田里的精灵。言琢的眼睛里却只剩下那个姑娘头上扎着的红头绳和腕上那一串缀着青白色雩琈玉的手链。

  是老槐爷爷的心情传递到这里了吗?言琢想,这就是那个老槐爷爷点着几千盏红灯笼在等着的姑娘吗?原来,她也来自这个村庄。她生在几十年后甚至更久之后的这个村庄,她却没有听过她的故事,这是件多么遗憾的事情。

  阿幸?半空里漂浮着的言琢想起那个在锄地的姑娘的眼睛,突然想起阿幸来,那双眼睛,和阿幸多么相像……那个姑娘又抬起头来,言琢看得更清楚:没错,越看越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突然,阿幸外婆从她脑子里一闪而过……她听阿幸讲过她外婆的故事,丈夫早逝,辛辛苦苦为兄弟儿女操劳一生,言琢小的时候和阿幸一起去看过她生病的外婆,那个慈祥的老人靠在床头,神情怀念又温柔,“我呀,年轻的时候喜欢过野狼沟里的一个男人……”、“我得扎个红头绳呢,他就快要来接我了……”那个时候阿幸附在她耳边对她说外婆年纪大了,脑子不清楚,爱说胡话……

  原来是这样。言琢看着已经收拾好农具走上庄稼地边的小路上的女子想。那女子就连背影都是那样美好,可是,她已经去世多年,可是,“老槐爷爷还在等她呢,怎么办?”难过和无力感混杂起来,眼睛涨得厉害。

  睁开眼睛,又已经天亮了。熟湖已经在她床边蹭来蹭去,她深吸一口气,爬起来,却不见阿笙的影子。问过才知道他已经去找嘉果了——和祝余草一样的东西,形状像桃子一样,食之不劳。

  “老槐爷爷,那个姑娘不回来怎么办?我是说她不能回来之类的。”吃早餐的时候言琢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她喜欢这个地方却不能在这里生活,我就替她在这活着,我就想啊,有一天,哪怕能再见见她的魂魄,也不留遗憾了……”言琢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她看着老槐爷爷深邃的眼睛一下子柔和下来,她又想起了梦里那个扎着红头绳,抬起一截皓腕擦汗的姑娘。

  站在迷榖树下,正是中午,言琢深吸一口气,踏上了不知通往何方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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