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琢站在槐河边上,石头搭成的小桥就静静横在她眼前,桥的另一边有两棵年老的槐树,树干黑黝黝的,上面深深浅浅刻着岁月的划痕,阿琢不知道它们到底有几岁,那树干那么粗,十个她也合抱不过来,她想,它们大概几百岁了吧,甚至可能几千岁。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米白色的花串儿几乎拖到地上,槐河里也飘着槐花瓣,河的两岸甚至浅浅铺了一层,槐花悠远朴素的香气好像永远都不会消散。那上南山的小路就掩映在槐树茂密的枝叶里。
言琢挑了个周末来到了南山脚下。阿幸离家出走了,在言琢去看她的三天后。深夜家里人都睡熟了,阿幸偷偷开了大门跑出去。第二天婶婶去给她送饭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张纸条,上面写着“你们不信我我去找到他给你们看!”,字迹凌乱,婶婶手里的饭当场就从手里滑下去,整个人瘫在地上,浑身颤抖。
现在整个家里已经乱作一团,爸爸妈妈叔叔婶婶整天整晚地在找阿幸,几乎翻遍了村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南山也找了不知道几遍,爸爸甚至到县城里的公安局报了案,可是阿幸还是不知所踪。已经七天了,家里人越来越着急,言琢想了想,还是一个人来到了南山下。阿幸说她在这座山上看到了妖怪和神明,她在纸条上写着要找“他”,言琢知道,她一定会来这里,虽然家里人把这里前前后后反反复复找了不知道多少遍,言琢还是忍不住来到这里。自己确认一下也好,说不定还有什么角落里没想到呢,说不定就找到了呢,言琢想。
捏了捏拳头,言琢走过了那座小石桥。她钻进交错的槐树花叶,伸出手拨开枝条,一点一点往前移,就快要见到小路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来,立刻迷了眼睛,她伸出手揉揉眼睛,听到枝叶和花朵被风吹得哗啦啦地响。她用一只手揉着眼睛另一只手继续拨着枝条向前走,终于走到小路上。她站定,用手继续揉着眼睛,貌似刚刚眼睛里进了沙子,又痒又疼,很不舒服。
突然,她揉着眼睛的手顿住了,手也开始微微发颤,眼睛的不适已经不算什么,内心的另一种情绪已经盖过眼睛上的不舒服。她觉得很害怕。
小孩子在某种程度上是很敏感的。言琢感觉到,她的面前站了一个人,虽然没有任何声响,但她知道,一定有……,或者,她面前的是个“东西”……,她屏住了呼吸,却不敢把手放下来看一眼。
还是寂静。又一阵风吹过来,槐花花瓣被吹到她脖颈上又滑进衣服里去,她感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遮着眼睛的手在颤抖,腿在颤抖,眼皮也在颤抖,她连呼吸都放慢了,所以能感觉到对面的“东西”的呼吸……,她觉得她应该逃走,或者应该大声呼救,但她什么也做不了……那几分钟,她觉得她自己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东西,但又什么都抓不住。
就这么对峙了一分多钟,言琢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还是放下了手,颤巍巍睁开眼睛。
“啊……”即使早就知道对面一定有什么,言琢还是轻轻叫出声,但随后却是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因为对面是个人,是个让人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能放下戒备的人。这种感觉很奇妙,你明明知道他是个陌生人,你明明在某种程度上处在危险之中,但是你就是对他提不起警戒心,就好像,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你:这个人是好人。
看着她睁开眼睛,那个人笑了。
“你好。”他说。声音温润,让人听了很舒服,带着少年特有的微微沙哑。
“你…好…”言琢说得有些勉强——其实这只是她见到陌生人习惯性地紧张。她已经不害怕了,因为对面的少年实在太像个好人。言琢从来没想到,世界上会存在这样的人,让人在看到他的时候就不自觉地卸下浑身的戒备,她觉得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但又说不出来,只好皱皱眉头,不过能够不害怕真的是件好事。
少年有一双漂亮的狭长的眼睛,眼仁黑亮,像透亮的镜子,肤色是不正常的苍白,像是在生着病,头发的颜色很浅,看起来很柔软的样子,刘海有些长,快要遮住眼睛。少年长得真的很好看,但是他的头发上沾了几片叶子,脸上也有几道红色的划痕,看起来有些狼狈。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就像言琢在电视上看到的民国时期的学生制服,胸前带着一朵鲜红色的石蒜,红色的花瓣弯弯卷卷,给人一种及其违和的美感——她觉得这朵花实在太绚烂了,好像下一秒就该凋谢。言琢只知道村子里有个奶奶种这种叫做石蒜的花,但是却没人告诉她,这种在这里非常少见的花一般会大片大片地盛开在冰凉的墓地,她也不知道,这种花的另一个名字是:彼岸花。
“你是迷路了吗?”言琢开口。她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但是有时候会有邻村的人到南山上游玩。
“嗯,大概是。”他想了想点点头,爽快地承认。
“从这里出去就到我们村了,”言琢指了指那一丛茂密的槐树花叶,“到村子里你就好找路了。”
“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少年问,却是没有理会她刚才的话。
言琢低下头,“我来找我的小姐姐,她离家出走了……你从山上下来,有看到个女孩子吗?……嗯…大概和我一样高,长头发,眼睛很大。”
听了她的话,少年一只手托着下巴,盯着她看了几秒,说,“我大概知道她在哪里。”
言琢一下子瞪大眼睛。
“你想找到她吗?”少年转身看着曲曲折折的小路延伸到拐角处,接着朝着言琢伸出手,“来吧,我带你找到她。”
言琢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又看看少年清亮的眼眸,下定决心,把手放在他的手心上。少年握住她的手,转过身拉着她向山上走。
言琢感觉到他的手冰冰凉凉,就像在秋天清晨的暖阳下去碰夜里新下的秋霜。第一次被男孩子握住手的言琢脸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问。他并没有回头,只是一边拨开挡在面前的枝叶一边随意地问话,再拐个弯的时候,言琢看到少年的头发上又多了几片树叶。
“我叫言琢。”言琢决定就当没看到那些树叶,想了想又说,“你呢?”
“你叫我阿笙就好。”少年说着随手从路边的枝子上摘了颗还青着的酸枣丢进嘴里,小声嘀咕“唔,如琢如磨,名字不错。”这时言琢注意到他赤着的脚。
“你的脚不疼吗?”言琢拉了拉他的胳膊问。
“还好吧。”少年回过头用随意的口气答道,“不怎么疼。”
言琢拉着他停下来,少年转过身眼里带着询问看着她。
言琢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说:“你带我找姐姐,我可以把鞋子借给你的。”少年笑了笑正准备说什么,言琢又补充道,“我还有袜子的……”
少年静静看了她几秒,接着说:“把你的袜子给我吧。”
言琢这才发现鞋子大小的问题。脸红了下,找块路边的石头坐下来,脱下鞋子和袜子,把袜子递给他,他笑笑,也坐着穿上,站起来白色的带着圈蕾丝边的袜子配着这一身立刻显得不伦不类,言琢“噗嗤”一声笑出来,少年朝她眨了眨眼睛,又把她拉起来继续走。
山里多风,即使是初夏,山里的风也带着微微的凉意。他们就这么默默走着,谁也没说话,偶尔有风吹起言琢额前的刘海,小路两旁的树丛也沙沙作响,日光越来越弱,风越来越凉,天色终于快要黑下来了。
言琢边走边扭过头看着自己走过的路渐渐被黑夜的暗色覆盖,突然有些害怕,她正想对少年说‘我要回去了,我们明天再找吧’,就听到一阵笛声传过来,和着悠远清亮的歌谣的声音,那歌谣明明声音大得很,却偏偏听不清具体的内容是什么,让言琢想起电视上和尚念经的声音。这两种声音合在一起分外和谐,言琢在那一瞬间觉得心里积压的情绪被荡涤一清。
她不由得向远处的路看去。一点亮光出现在视线里,随着距离的接近光亮慢慢变大,终于,光亮近在眼前,言琢这才看清,这是盏小桔灯,灯下是一个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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