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琢,吃饭了!”
小做饭屋里传来妈妈的声音,言琢从桌子上抬起头,揉揉惺忪的眼睛,擦擦嘴角在睡觉时流出的口水。
“来了。”她恹恹地应一声。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最近老是想睡觉,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来,放学回家到吃饭中间的二十分钟,她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睡一觉。
看着女儿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和脸上因为趴在桌子上睡觉而被压出来的红痕,妈妈不由得放下碗筷,一脸担忧。
“阿琢,过来,让妈妈摸摸发不发烧?”
阿琢愣了一下,还是放下往嘴里扒拉饭粒的筷子,走到妈妈面前蹲下来,言妈妈用手摸了下女儿的额头,又把自己的额头抵上去。
“不发烧啊……”她自言自语道。
“妈妈,我没事,就是……”
“就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晚上睡不好。”想了想,阿琢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其实最近一直在做梦,重复地做那个六岁的时候做过一次的梦。
梦里面的时光永远停驻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初夏的下午,天蓝得通透,洁白的苹果花一朵一朵挤在枝头。有不少被风吹落,院子里盖了一层白色花瓣,阿琢躺在西屋的床上,噘着嘴闹脾气,因为爸爸妈妈去城里买东西了却不带她,她想着他们如果回来不给她带好东西的话她一定要放声大哭,这么想着她心里才好受一点。她放松下来呈大字型躺在床上,眼睛正冲着她们家镶着木头边框、边框上红漆已经脱落不少的窗户,窗外就是她们家那棵长满白花的苹果树。很神奇的感受,困意袭来,眼皮像小鸡啄米似的小幅度睁开又合上,视线既模糊又清晰。她当时想着的是孙悟空猪八戒——当时动画片《西游记》是她每天必看的节目,她想着有机会一定要把她家电视机的玻璃拆掉亲眼见见孙悟空,再骂一下猪八戒,她听见班里的王侑对王曦然说这么做就能见到孙悟空他们。这么迷迷糊糊想着,视线却越来越清晰,苹果树上的绿叶和白花化成了孙悟空猪八戒唐三藏的样子,师徒四个都在,甚至还有那匹白龙马,他们好像很小又好像很大,就这么从她眼前经过,她甚至能听到白龙马踏踏的马蹄声,孙悟空那句恨铁不成钢的“呆子”,她记得她使劲揉揉眼睛,他们还在,甚至冲她眨眨眼,她兴奋极了,紧紧盯着他们……
然后,她睁开眼睛,嘴角挂着哈喇子,院子笼罩在夕阳下。后来她试过很多次,躺在西屋的那张床上,使劲眯着眼睛,盯着那棵苹果树,但是取经的师徒再也没出现过。仅仅是个梦,即使是再做几次这样的梦的愿望,也从未实现过。
可是现在,那个梦一遍又一遍地在她睡着的时候出现,在她已经不相信西游记的十二岁。这个梦一直占据着她本来应该陷入甜甜梦眠的时光,其实她有点烦恼。“就算是换个别的梦做着也好啊。”她这么想着。
中午吃罢饭不久,言琢就往学校走了。初夏的中午的日头已经很大了,她眯着眼走在小土路上,不远处的树上已经断断续续传来清亮的蝉鸣,路边的小兰花开着她也没有心情去理会,她已经快要迟到了,这么想着她加快步子,七拐八拐走上大路,她的额头上很快冒出一层薄汗。
踏着上课铃走进教室,她放心地吐出一口气。习惯性地往前面中间的位子看一眼,还是空着的,她愣了下,回到自己的座位。阿幸还是没来,她看着窗外想着,已经一个礼拜了,去问爸爸妈妈叔叔婶婶,他们也只说阿幸生病了,别的再也不肯多说。爷爷奶奶却在一个礼拜前就收拾了些临时的东西去了叔叔婶婶家住,阿幸到底怎么了呢?她想得脑仁都疼了,老师在讲什么完全都没听进去,一下午又恍恍惚惚过去了。
放学铃响起来,她习惯性地收拾东西,忽然发觉一片阴影压下来,她抬头,是班里的一个男孩子。
“那个,”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言琢,你知道阿幸怎么了吗?”言琢正要开口回答他又补充道,“她已经一个礼拜没来了,言琢,你是她妹妹,你一定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久不来学校吧?”
“我也不知道。”言琢习惯性地用手指摩擦着书包带,低着头小声说“叔叔婶婶只说她生病了。我也一个礼拜没见她了。”
“好吧。”男孩子叹了口气,“谢谢你了,言琢,再见。”
“再见。”等男孩子身影都看不见了,言琢才小声说出这么一句话,然后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一样赶紧背好书包,走出教室。
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她停下脚步,想了几秒钟,下定决心般朝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叩开门,奶奶看到她愣了一下,还是把她揽进屋。
“这么晚了,你也敢一个人走这么远哟。你妈妈知道不?”
言琢抿着唇,摇了摇头又把头低下。
奶奶叹了口气轻轻揉下她翘起来好几根不服帖的头发说,“来了就在你叔叔家吃饭吧,等下让你婶婶打电话给你妈说一声。”
“奶奶,我来找小姐姐……”
“哎……”奶奶一下子红了眼眶,“你来了等会儿就去看看她吧。”
看到言琢来了,阿幸妈妈脸上挤出一个歉意的笑,“阿琢来了啊,等会去看看你姐姐吧,我们先吃饭。”言琢看着婶婶红红的眼眶,还是把想问的话咽下了。
晚饭后,言琢站在言幸的房间前,举起手正想敲门,门打开了,阿幸穿着睡衣,头发也没有扎起来,有些凌乱。
“阿琢?”她像平常一样笑笑,“快进来。”
她把言琢拉到床边坐下,把散在耳朵边的碎发往耳朵后掩了掩,眼里的高兴藏也藏不住,“阿琢,学校里怎么样了?老师上到哪里了?”说着又皱皱眉,苦笑着吐吐舌头,“阿琢,你说我都一个礼拜没去学校了,能跟上课吗?”
“当然能了,你这么聪明,肯定都能跟上。”看到她没事,言琢语气也欢快起来,“姐,你赶快把病养好,就能快些到学校了。”
沉默了几秒,阿幸低下头,“阿琢,你也觉得我有病吗?”
言琢一直以为是阿幸生了很严重的病,刚刚奶奶和婶婶的眼眶都红了,可是,眼前的小姐姐根本不像生了重病的样子。
“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言辛低着头想了想,抓住言琢的手,“阿琢,我说了你别不信我,我跟他们说他们都不信我,硬说我臆症了,脑子有问题,他们还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上学,我怎么解释他们都不听……”说到这她紧紧抓住言琢的手,语气里带着颤抖与恳求,“只有你了阿琢,你一定得信我!”
阿琢突然有些害怕,但还是点点头,“姐,你说。”
“阿琢,你相信神明吗?我那天,碰到神了……还有…还有妖怪。”说到“妖怪”两个字的时候言幸身体猛地一哆嗦。
“……”
又是几秒钟令人无法忍受的沉默。阿幸满脸期待地看着她,言琢知道她是想让她相信,可是,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是真的,她张张嘴又闭上,最后还是说,“姐,你具体说说那天的事吧。”
“我就知道你会相信我的,”阿幸眼眶都红了,把言琢的手握得更加紧,接着情绪慢慢平静下来,慢慢叙述。
“那天是周末,我偷偷跑到南山玩——我本来跟王曦然约好要一起的,但她那天正好有事,我就自己去了,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天阴了,我有点害怕,就赶紧往回走,我明明是走在路上的,可是一转身小路不见了,变成悬崖了,然后……然后……然后一只爪子压在我肩膀上,那个爪子特别凉,就跟刀似的,我觉得它下一秒就要嵌进我肉里了。我不敢往回看,脚也在发抖,然后就掉下去了,我真的以为以为我要死掉了,一个人救了我,不,他是神……他是神明,他就住在南山上。他救了我,还把我送到了山下,我回来很害怕,就跟我妈说了,可他们不信我,硬说我臆症了,还要带我去医院……阿琢我没病,我真的没病,我真的没撒谎……”
“姐……”看着已经陷入偏执情绪的阿幸,言琢真的害怕了。阿幸说的那些就像她听来的鬼故事,可阿幸却认为那都是真的,阿幸真的生病了吗?言琢心里乱成一团。
“阿琢,你是相信我的吧……”言幸扳着言琢的肩膀,眼睛紧紧看着她。
“姐……”言琢咬了咬唇,低下头。
“你不信我……你不信我……”言幸的情绪又激动起来,眼眶发红,“那你来干什么?那你来看我干什么?!”她说着,拽着言琢的衣服把她推出门外,再“嘭”地把门关上。奶奶婶婶听到声音赶过来,婶婶眼泪一下子涌出来,“阿琢,你姐姐她不是故意这样的……你别放在心上……”说完就赶紧去敲门,生怕她出什么事。
“我没事……”言琢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她的小姐姐,那么漂亮那么聪明学习那么好她一直崇拜着的小姐姐,却只能……
那天晚上,在叔叔她送回家的路上,言琢一直想着阿幸的话,她当然不相信,可是阿幸那么笃定地说着这件事……这个世上,真的有妖怪和神明的存在吗?想到这,她生生地打了个冷战,她天生胆子小,害怕一切未知的东西,快到家的时候,不知怎的,她又想起那个关于苹果树和西游记的梦……
那天晚上,她果然又做了那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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