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蓝 第九章

　　银蓝吃得很欢畅，直到感觉到有人拉了自己的衣角。

　　银蓝抬起头，先是看到：“依旧清秀俊朗的小男孩面容，被放大一定比例，与记忆中的那个男孩大概相差了一个头多。想必青春期已经偷偷地开始在他的身上扎寨驻营了。”

　　微微偏头，银蓝视线落在旁边林狄妈妈身上。林狄妈妈依然坚定的牵着林狄的手，满脸惊奇感激高兴的神色。岁月的力量似乎并不明显，除了拔高他们的身高，还未改变他们的面容。

　　银蓝仔细看他们的嘴型变化，想了想他们可能说的话，先打招呼道：“林狄，林狄妈妈。”

　　银蓝猜一定是林妈妈先发现自己，叫自己，自己却因为听不到而没有回答；旁边的林狄听到了，便由林狄妈妈牵着来拉自己，以确认。

　　林狄的表情似乎很高兴，因为即使失去了那星光灿烂的眼神，整个人看上依旧是神采焕发。大约是自己最合意且有特殊感情的好朋友回来了，歉疚，感恩，欢喜，都有了立足之地。

　　林狄妈妈也是，甚至满眼满脸都是带着希冀的光。仿佛跌落谷底的人发现有一架直升飞机像天神一样凭空出现，带着最美的救赎。

　　“小银，小银，你回来真好。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因为你答应我，你会回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就是，小银，你回来就好。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小狄会怎么样。还有那时，我也报警了，可是警察查了好久，都没找到你们，我也在网上登了寻人启事，但是具体的信息太少，又没有照片，所以还是没有结果。我们一直找不到你。”

　　“对了，你怎么会一个人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是说坏人就在这里。”说到这里，林狄妈妈刻意压低声音，虽然她并不知道这对银蓝没有什么意义。

　　林狄听着他妈妈的话，没有插话，想必他妈妈说的话也是他想说的话的一部分。他看不见，他只能让虚无的双眼朝着手中的体温所在的方向，摸索着，一手抓住银蓝的双手感受温软与粗糙，一手紧握拳头。

　　银蓝看了许久，大致知道母子二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有些开心，有些感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得她的存在，时常会想念自己。于是感觉着带着欢喜的声音缓缓道：“我一个人在这儿。我被坏人卖给了一个大叔当女儿，但是不好，我就悄悄跑掉了。我一直流浪，流着，流着就到这里了。”

　　林狄妈妈有些惊奇，银蓝一个小女孩竟然可以一个人逃跑，并到处流浪。本想多问，但考虑场合和银蓝可怜的身世，决定不问。她想，只要回来了就好，回来了自己好好待她，小狄也不再心心念念。有了小伙伴，小狄也许以后还会有更好的未来。

　　想开之后，林狄妈妈轻快道：“那就好，吃完东西我们就回家，回来就好。”

　　林狄也同声道：“嗯，小银，我们一起回家。吃完东西，就一起回家。”

　　银蓝心里很舒畅，思绪飘荡在白云之上。缓慢又轻快的回道：“嗯，回家。”

　　银蓝终于结束了一个人的生活。开始睡在在柔软的床上，看林狄和林狄妈妈喋喋不休的嘴巴，吃热乎乎的饭菜，穿干净漂亮的衣服，看看不完的书，学上网，陪林狄玩，不停地跑步。

　　林狄妈妈真的是一个很温柔善良的女人，让他们俩人每天都在幸福中度过。

　　学校放假了，她便每天清晨六点带着林狄和银蓝晨跑，跟着老人家锻炼。两个人看书做作业的时候，给他们两人做早餐；两人有东西不会的时候，也会耐心温和的讲解；然后做午饭，夹菜添饭，午后散步，督促他们睡午觉；下午也要督促他们看书学习，叫他们弹钢琴，还说过完年就要送两人去上学，所以要先准备好；吃过晚饭，陪着两人“看电视”；十点准时督促他们上床睡觉。

　　林狄以前是林狄妈妈给他读书，现在换成了银蓝，银蓝什么都会帮他。所以，他很开心也很乐意银蓝是新搭档。完全没有意识到林狄妈妈的小伤感，因为只是看不见的十二岁的单纯的小孩子。当然，银蓝也不会意识到，她只是情感迟钝智商还可以的十一岁的孩子。

　　因此，林狄每天都会有小抱怨，不想那么早睡早起，因为银蓝和他睡在同一间房间里，他有许多话要给银蓝说，每天都有聊不完的话题。关于林狄的“冒险“，关于银蓝的“旅行”，关于今天的玩具，关于书里的人物，关于明天的开心，关于林狄妈妈烧的菜，关于买新衣服，关于一家人的一切。

　　“小银，你过来，你看这是你留给我的手机，还是好的，。我怕它变坏，所以一直放在枕头旁好好保存，只是定期拿出来看看。你听，那时你录给我的音，妈妈听到时还哭了呢。”

　　“小狄，我们被坏人抓了。我悄悄把你藏了起来，偷了一个人的手机，录了音，循环播放放在你身边，所以你听到这里不要慌，也先不要求救。你眼睛看不见，林妈妈肯定要你背了她的号码，你先打电话给林妈妈，她就回来救你的，所以不要担心，你妈妈会来救你的。我不能和你一起藏起来，是因为坏人们装了六个箱子，如果空了一个他们肯定会发现。但是我不走的话，加上另外一个只装了一个孩子和分别装了两个孩子的四个箱子也许不会发现，也许发现后也会觉得是自己记错了。所以我这么聪明，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跑掉的，我会回来找你的，不要忘记我。还有就是坏人有三个，一个女的，两个男的，长得都很丑，记得告诉警察。还有，希望你会记得我是你的好朋友。”

　　录音室最大音量，背景很安静，但那声音透着深深的饥饿与虚弱无力。带着脆弱却又藕断丝连的坚强或是无知。

　　银蓝只是专注的看着认真听录音的林狄，好似自己也在专注的听录音。她不担心录音，因为录音内容她全都记得，也许是上天为了公平给她的补偿，几乎能记得所有想记得的事。

　　“小银，你知道吗，我越长大，越是知道，你是真的对我好。我发誓，我一定会对你好的，妈妈也说过，一定会对你好的。”

　　“嗯。你妈妈不生气吗。那天是我带你出去的，你被抓也是因为我。”

　　“妈妈不知道是你要出去玩的。我怕妈妈会生你的气就告诉妈妈：是我自己一定要你带我出去的，你怕我不开心，所以才同意的，所以一定要找到你。妈妈听我这样说，也很伤心，说一定要找到你。还说，只要找到你，就把你当女儿养，以后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

　　“嗯，我知道你是真的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的。”银蓝的声音很平缓，带着像发丝一样的喜悦。

　　“那当然，我会一直对你很好，还会是对你最好的人。”林狄还没有开始变声，童音如天籁在房中飘荡。

　　十二岁的少年已经学会用稚嫩的声音许下坚定的诺言，不管未来的路有多远，明天的阳光是否明媚，至少现在这一刻的少年，是用最真诚最无畏的声音许下诺言，对着他的生命中最美好最单纯最深爱的女孩。当然也许这一刻，他并未意识到这一刻的伟大——于他，但是这一刻永远鲜明的刻在了他生命的珠穆朗玛峰顶端——如虹如彩。

　　“林狄。我会一直记得你今天说的话，直到呼吸停止。我也会一直对你好，直到呼吸停止。但是即使呼吸停止，我也会做到我要做的事。”

　　“诶呀，你又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了，我都不太听得懂，干脆不谈这个了。你给我讲讲你是怎样跑出来的吧。”林狄的声音有柔软如丝的颤抖，他觉得自己其实已经似乎能够明白银蓝的话了，可是好像又不好意思深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像昨天银蓝给自己念的《安妮的日记》里的那个皮特一样害羞。索性不想了吧。

　　“嗯，有很多事情了，今天先不讲了，以后慢慢说。待会就该练钢琴了。不然妈妈会骂你的。”银蓝现在并不想回忆逃跑的过程，流浪的过程。现在过得这么幸福，为什么要去想不那么开心的事呢。

　　我想人都是有些自己特性的。有的人喜欢在极开心的时候想起最悲伤的事，极悲极喜中找到新的振奋点；有的人喜欢在极难过的时候想起极难过的回忆，在双极难过中找到新的共鸣点；而有的人喜欢在平平淡淡中想起大悲大喜，在素淡之中品尝人生何味。

　　“讲嘛，小银。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都不讲给我听，那你要将给谁听呢。快讲嘛，小银，小银，小银。”林狄声音里带了哄骗撒娇的意味。幸好年纪小，不然要满地“沙”了。

　　“以后吧，以后心情不好就讲给你听。”银蓝好笑的说着，声音像是挂在窗台上的风铃，随着呼吸轻轻浅浅的摇动，叮叮当当，当当叮叮。

　　“小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