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结识珍妮
儿子回北京住下一年,齐振飞的母亲林贞华自然喜在心头。她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齐振飞的父亲齐正许多年前去世了。哥哥在外省工作,很少有空回北京。姐姐早已移居香港,也不在母亲身边。小儿子齐振飞远在美国。每日林贞华与跟随她多年的保姆李阿姨生活。林贞华住在北京市的东面的朝阳区,而齐振飞的工作地点京师大学位于北京市的西北面的海淀区。为了工作方便起见,齐振飞在离京师大学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套房子住下。
几乎每个星期六中午,齐振飞从海淀区北太平庄坐车到朝阳区东大桥,去母亲的住所看望她,与她聚会。每次来,李阿姨都做了一大桌他爱吃的菜,还准备了许多菜让他带回去吃,省得自己做饭。在她们眼里,他永远是个小孩子。她们对他问寒问暖:
衣服够不够?要不要买几件新衣服?
钱够不够用?
饭吃得好不好?
外边馆子里的饭不干净,不要每天在外边吃饭!
休息得好不好?不要太累了!
晚上出门要小心!不要太晚回家。
在外边住不惯,随时回家住!
午饭之时和饭后,妈妈和他总要交谈。齐振飞说:他有点厌倦用英文不断地写学术性文章。对他来说,用英文多写一本书或少写一本书,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也缺乏刺激。他不想永远评论别人的作品。这次回北京的一个主要目的,就是想用中文写一部小说。
妈妈问:“你打算写什么呢?”
齐振飞答:“初步计划写我自己熟悉的事情,我见过的、我经历过的事情。写当代的中国和美国,中西之间的文化差异、误解、沟通、认同,写我在北京一年的见闻,等等。”
“你这么多年在国外用英文写作,你的中文行吗?”
“可能开始有些问题,慢慢会好的。一个人如有什么不会,可以学嘛。如果一个人不会外语,他可以学会。何况中文是我的母语呢。”
“你了解中国的现代历史吗?”
“我不是大学教授吗?应该了解点。我给学生教的就是这些东西。”齐振飞觉得委屈。
“你的小说应当有深度。”
“八字还没一撇呢。尽力而为吧。”
“你了解我们这一代人吗?”
母亲一下子把齐振飞问倒了。母亲是他最亲的人,永远是“母亲”。此外,他真不了解母亲的身世和内心世界。他未成人的时候就离开的家庭和中国,以后二十年来,他基本上暑假期间回中国,每次来去匆匆,自己一大堆事要做,哪里有机会听妈妈讲她的家世和经历。这回他尽量地听母亲讲述一些以往家里的故事。
工作之外,齐振飞喜欢去与高等学府完全不同的环境中换换脑子。对他来说,他居住和生活的北太平庄和新街口外大街书卷气息太浓,太严肃,约束多,缺乏刺激。他常去位于朝阳区的酒吧、舞厅、餐馆轻松一番。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就好像一个人的理智和感官若合若离、灵与肉被分隔。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北京的城市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由于跨国公司的来临,酒吧如雨后春笋一样出现在京城各处,尤其集中在朝阳区的几处地方。朝阳区是北京市商业最发达的、税收最多、跨国公司最集中的区,各国的大使馆、领事馆也设在那里。那里的大饭店和酒吧特别多。
据说,生活和工作在北京的外国人有十万人,他们有外交人员,留学生,白领职员,等等。这十万大军在北京构造了一个新的消费结构和娱乐文化,从而也影响和带动了本地人的生活方式。那时本地的中国人远远不如现在富有,老外则是京城消费的一支生力军。每到周末,灯红酒绿的酒吧、餐厅、舞厅爆满了客人,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勾引起人们的无限欲望和跨国想象。不同肤色、发色、国籍、语言的男男女女在这些场所聚集。齐振飞想不到有这么多世界各国的美女出入京城。她们从哪里来?在北京做什么?
那时什刹海酒吧区还没兴起,三里屯是热闹地区。齐振飞有时去三里屯酒吧街。它的北街、南街都有情调。当他单身去三里屯酒吧街时,一下出租车,马上被拉皮条的男人和女人拦住。
“先生,要不要小姐?”
“先生,去我们的酒吧吧!我们那里有小姐陪。”
“先生,一个人晚上多难过呀!我们那里的小姐不错。跟我走吧!”
齐振飞对他们的请求不屑回答,他们便跟着他走,不放弃他,直到齐振飞表示出愤怒,他们才作罢止步。
城市宾馆附近的几家酒吧也很有特色,其中,“万龙酒吧”就是最初由一个来自匹兹堡市的人开办的。一进酒吧内,就能看到墙上挂满的匹兹堡市的照片和实物。如今酒吧已经转手,换了新主人。兆龙饭店附近的酒吧、餐厅和舞厅也颇有诱惑力。齐振飞去的最多的地方是位于燕莎商城的卡巴纳南美风味酒吧和位于工人体育场北门的哈瓦那酒吧,因为这两处可以跳骚沙舞。(这几处场所如今已经不存在了。)他喜欢跑到那里的吧台前坐下,喝酒聊天,观看出出进进的不同肤色和发色的俊男靓女。如果机会来了,他就邀请漂亮的姑娘跳拉丁舞,借此显示自己的舞技。凡是在北京和他跳过舞的中外女子,都夸奖他的舞艺如何高超。如果他看上了哪个姑娘,他会设法日后与她取得联系。伴陪着漂亮的女人——听着优美的音乐——喝着醇芳酒水,能激起一个男人的丰富想象和强烈欲望。一旦一个男人缺乏想象力和欲望,他的创造源泉便濒于枯竭,他的学问和研究变得枯燥无味。
由于北京的不断变化和拆迁,齐振飞已经不熟悉北京的地名和路线。他不习惯搭乘公共汽车。他不了解公车的路线;他也觉得公车速度慢,耽误时间。那时北京地铁线路也不健全,很多地方去不了。他基本坐出租汽车,或用香港式的国语说:搭“的士,”“打的”。齐振飞感谢那些出租汽车司机,应为他关于北京的一半的知识是他们教的。齐振飞计算了一下:如果他平均每天打一次的、每次出门来回搭乘两次的士,在北京的一年期间的三百六十五天中,他一会共遇见七百多个司机。北京当时的士保有量大约是七万辆,那么齐振飞接触过北京百分之一的的士司机。
9月30日,既十一国庆节的前夕,齐振飞的朋友白石请他和在北京文化大学学习的古巴女学生安娜玛丽娅、画家小朱到他家吃饭。白石比齐振飞小两岁,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曾在《世界艺术》杂志社做编辑。后来辞职不干了。他自己作独立撰稿人和艺术展览的独立策划人。近年来他的名气在国内和国际越来越大,不少博物馆、画廊、艺术节主动请他策划展览,许多杂志向他约稿、稿费不菲。白石陕西人,中等个子,留着长头发和小胡子,双眼格外有神。齐振飞和白石认识多年了。齐振飞每年暑假回京,都起找白石吃饭、喝酒、聊天。遇到北京有好的展览,白石就带齐振飞去看。白石有搞艺术的人个性,骨子里放荡不羁、我行我素、童心未泯,兼有学者的理论思考、儒雅外表。在他的圈子内,赢得不少粉丝。齐振飞喜欢找白石“玩,”跟白石在一起他不会感到拘谨。两人都过了而立之年,但一谈到终身大事,白石就不以为然。他说:“我不结婚。一旦结婚,我就被拴死了。十年内不考虑这个问题。” 他曾对齐振飞说,“振飞,你天马行空,来去无阻,潇洒自如,真羡慕您。”两个光棍惺惺相惜。
在白石家吃完饭后,大家想出去玩。不用说,古巴姑娘是跳拉丁舞的高手。白石知道齐振飞骚沙舞跳得很好,便建议大家一起去位于工人体育场北门的哈瓦那酒吧,因为那里每天放拉丁舞曲,经常有人在那跳拉丁舞。白石喜欢那里的环境,也想观看齐振飞和安娜玛丽娅跳舞。大家接受了他的建议,便一起来到哈瓦那酒吧。
刚开始,齐振飞和安娜玛丽娅还不太好意思,但是在白石和小朱的一再怂恿下,两人跳起了骚沙舞。随着强烈的音乐,他们很快进入了角色。两人在舞场上婆娑漫舞,兴致高涨。这是他俩首次一起跳舞,配合地还算默契。安娜玛丽娅生长在古巴,天生就是拉丁舞的高手。她跳着自己熟悉的套路。齐振飞当年在匹兹堡市跟的是来自委内瑞拉的拉丁舞老师马隆学骚沙。他喜欢马隆的动作和套路。好象拉美国家间的骚沙跳法,虽然大体相似,也有些稍微的不同。由于细节上的差异,一时间齐振飞和安娜玛丽娅的动作协调,还达不到天衣无缝。但他俩愉快得跳完了一首歌。坐在下边的白石和小朱给他们拍手喝彩,夸奖他们跳得好。齐振飞心里颇得意,却谦虚地说,自己好久没跳了,跳得不好。
齐振飞刚刚坐下,迎面走来一位欧洲少女。她对齐振飞说,“我能跟你跳个舞吗?”齐振飞愣了一下,马上说:“当然。”女人邀请男人跳舞,哪里有男人拒绝的道理,更何况是漂亮姑娘。两人一边跳,一边用英文交谈起来。齐振飞问她是哪国人。她说她来自英国伦敦,毕业于伦敦大学的历史系,名字是珍妮(Jenny)。两周前到达北京,本学年将在北京工作,在农林大学作外籍英文老师。
她说她在牛津大学跳了几次骚沙, 有点上瘾了。来北京前,在电脑网络上发了一封信给香港的一家骚沙舞俱乐部,打听北京有没有跳骚沙舞的地方。香港那家俱乐部便向她推荐哈瓦那酒吧。她今天来得挺早,一直一个人坐在吧台边喝酒,希望有机会跳舞。看到齐振飞和安娜玛丽雅出现在舞台上,高兴极了。
在暗淡的灯光中,齐振飞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珍妮。她中等个,一头金发,淡蓝色的眼睛, 洁白的皮肤。上身穿一件红色衬衫,下面套一条紧身黑裤,脚穿一双黑色高跟鞋。对齐振飞印象最深的,也是最吸引他的东西,除了珍妮的金光闪闪的头发外,是她浑圆丰满的身段。她的衬衫的上面两个扣子没有系,一双硕大的乳房好象要绽破而出。一般中国姑娘不敢这样穿戴暴露。她的衣服把她的腰身、屁股、腿绷得紧紧的。齐振飞庆幸自己今晚有这样的好运。他也把自己的情况给珍妮介绍了一番。
因为两人第一次一起跳,舞步开始有点不协调。当他们跳到第三支舞曲的时候,珍妮逐渐熟悉了齐振飞的套路。齐振飞带舞,珍妮跟随,两人越来越默契。跳了一阵后,他们下来休息。齐振飞把珍妮花介绍给白石、小朱、和安娜玛丽娅,大家一见如故,攀谈开来。当珍妮与白石交谈时,齐振飞出于礼貌,又请安娜玛丽娅跳了一次舞。其实,他的魂早已飞到珍妮那去了。
时间已是半夜一点钟,白石忙了一整天,感到疲劳,建议大家回家睡觉。齐振飞心中喜欢珍妮,恨不得继续和她跳一夜,但是碍于初次见面,不适于追得太急,只得到此为止。他对她说,北京还有一个跳骚沙舞更好的地方,燕山商城那里有一家拉美风味的餐厅兼舞厅,叫作卡巴纳(Cabana), 从周一到周六,晚上都有一个拉丁乐队。听他们现场演奏拉丁舞曲,感觉比在此听激光唱盘放出的歌好得多。齐振飞问珍妮明天晚上有没有空,珍妮花说明晚已有了安排,但是后天有时间,她愿意去。两人于是拍定后天晚上九点在卡巴纳见面。珍妮还主动地与刚刚认识的几位新朋友交换了电话号码。
回到家后,齐振飞仍然兴奋不已,一心盼着尽快见到珍妮。两天一晃就过去了,相约的这天来了。齐振飞提醒自己,男的应当先到场,不应该让女士等待。他穿上了自己喜欢的一件蓝色衬衫,一条黑色长裤,一双棕色皮鞋。他把普通眼镜摘掉,带上隐形眼镜。他觉得这样自己显得年轻英俊,没有学究气。他在路边叫上了一部出租车,走三环路,赶上不堵车,没花很长时间就到了卡巴纳。他在吧台前坐下,要了瓶啤酒,慢慢喝着,等待珍妮到来。
大约九点一刻,珍妮出现了。两人一下认出了对方。珍妮走到齐振飞的跟前,两人拥抱了一下,齐振飞轻轻地吻了珍妮花的脸颊。她今天显得格外光彩照人。透露出青春的魅力。她上身穿着一件淡绿色的衬衫,下面套一条灰色长裤。脚上还是那双黑色高跟皮鞋。她微笑着看齐振飞,双颊红润,两眼射出诱人的蓝光。他们寒喧几句后,便伴随着乐队,跳起骚沙舞。齐振飞使出浑身解数,把他学过的动作,尽量都用出来。他左右旋转着珍妮,带动她进行一套又一套的动做。珍妮则一丝不苟地紧跟齐振飞的舞点,与他密切配合。两人有节奏地伸腿展臂,翩翩起舞。乐队把骚沙舞的音乐演奏尤其热烈、性感、奔放,齐振飞和珍妮跳得浑身发热,心畅神怡。齐振飞觉得自己今天跳得格外开心,舞步走得特别流畅,跌宕有致。当这支舞曲结束后,在下边观舞的客人使劲鼓掌,为乐队和场上的几对舞伴喝彩。齐振飞和珍妮高兴极了,为自己的舞技感到自豪,两人会心地笑了。
齐振飞和珍妮走到吧台旁,歇一会。他们才喝了两口啤酒,一个看似有拉丁血统的中年男子,走到珍妮前,邀请他跳舞。珍妮花先是看了齐振飞一眼,好象在争求他的同意,说了声“我马上回来,”便和那男子一起走向舞池。齐振飞左右望了望。就在他前面有个靓丽的女子。她和三个高大男人占在一起喝酒观舞。她的金色的头发扎成一个小辫子,修长的腿被一条蓝色的牛崽裤衬托得尤其诱人。她自己兴奋地随着音乐扭动着身子。可以看出,那个姑娘被这里的气氛感染,想跳舞,但是他们几个都不会跳拉丁舞。齐振飞上前邀请她跳舞,她说她不会。齐振飞说没关系,我带舞,你跟我跳就行了。姑娘高兴地答应了。齐振飞尽量跳一些简单的动作,他俩一边跳一边聊。她说她叫英格丽特,来自荷兰。那三条大汉,是她的荷兰朋友。她现在在北京的一家荷兰公司工作。她特别喜欢北京,已经在北京住了两年了,还想继续在此工作。齐振飞也把他的情况且给她说了一下。英格丽特说,美国和荷兰都没有北京好,你在北京住一年时间不够,应该多呆一段时间。这个活波可爱的北欧姑娘,引起了齐振飞的兴趣。舞曲结束了。齐振飞说,我们是不是应当保持联系?你能不能把我你的电话号码给我?荷兰姑娘迟疑的以下,然后微笑着答道:“不必了,我经常来卡巴纳,我们还会见面的。”说完,她跑回三个荷兰男子那里。
齐振飞此刻一个人,精神得以松弛了一下。他环视餐厅和舞池,发现已经来了许多客人。就在吧台附近,他看见两个引人注目的外国女子。她们打扮穿带差不多。头发都是金黄的,或是染的,或是本来的颜色;都穿着黑色皮夹克,黑色皮裙,黑色长皮靴。都有一副窈窕挺拔的身材。其中一个就站在齐振飞的旁边。他和她的眼光一下子碰到一起。“你跳得真好!我一直在看你。” 姑娘对齐振飞说。她的英语带有一种很重的口音。
“谢谢。你是哪国人?”齐振飞用英语问。
“俄罗斯。”
“俄罗斯什么地方?”
“海参崴。”
“好地方。我一直想去海参崴玩,可是还没来的及去。 你在北京住了多久了?”
“三个星期。”
“你还要在北京住多久?”
“难说。也可能再呆几个星期,也可能下星期去上海。你是哪国人?”
齐振飞解释说,他是中国人,目前在美国工作,但今年将在北京住一年。姑娘话题一转,突然问齐振飞住在哪里。齐振飞说他的住所离这挺远,在城的西边。姑娘说,她的住处离这很近,他可以到她那去。她把一张名片递给齐振飞。名片上印着她的手机号码和她的中文、英文名字:依莲娜。他问:另外那位女子和你是不是一起的?她说是,而且住在一起。
上一支曲子结束,跳舞的人纷纷走出舞池。珍妮和那个拉丁男子分手之后,跑过来把齐振飞拉到一边。她问齐振飞:“你和那女人谈什么哪?她可能是妓女。”齐振飞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珍妮说,“我看她们像。”
齐振飞深有感触地叹了口气。他想,在北京这个国际大都会,真是什么人都能碰到。
乐队的下面那首曲子是梅伦格(merengue)舞曲。跳梅伦格舞,不需要大幅度得摆动,做过多的花俏动作,舞伴能贴得很近。齐振飞邀请珍妮跳这支曲子,珍妮欣然答应。这首歌是非常流行的《我轻轻地亲吻你》(西班牙语“Suavemente besame”)。凡是爱跳梅伦格舞的人,一定会听过这首歌无数次。齐振飞心想:机会来了!他右手紧搂着珍妮的腰,试探着把自己的胸脯贴在珍妮的胸上。珍妮并不抵抗,反而迎上来,紧贴住齐振飞的身体,把头埋在齐的右肩上。她右腿时而不时地插在齐振飞的双腿之间,隐约地摩擦他的要害部位。齐振飞意识到这是一个微妙的信号,意味着女人对他的鼓励、信任、好感。他清晰地体验到他怀里女人的胸脯特别的柔软而有弹性。俩人在乐队的演奏声中,抱在一起,随着节奏,扭动着身体。
时间已经过了半夜,他们俩跳累了。珍妮建议各自回家休息。齐振飞舍不得离开珍妮,但还是接受了她的建议。俩人一起走出舞厅。早在门外等候多时的一个卖花的小姑娘迎面走到齐跟前,手拿几束新鲜的红玫瑰,问他要不要。齐振飞大喜,心中叫道:天助我也!他买了一束玫瑰,转身很自然地、又若无其事地送给珍妮。他查觉到,她从他手里接过花时,眼神嘴角里流露出一丝喜悦。齐振飞想,天下哪有女人不喜欢鲜花的哪?只要送得恰当得体,她们都会接受的。这样,齐振飞对珍妮表明了心迹,而珍妮花到目前还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两人一起搭上一辆出租车。齐振飞让司机先把珍妮花送到农林大学的大门口,然后再回自己的家。两人约好,互相打电话,几天后再会。
两天过去了。齐振飞心里想着珍妮,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便拿起电话,打给珍妮。珍妮一下子听出了齐振飞的声音。寒暄几句后,齐振飞切入正题。他问她去没去过三里屯?他说三里屯酒吧街很热闹,坐在外边喝酒,别有一番情趣。他说要去就现在去,过几天天气变冷,就不能坐在外面了。她说,她这几天有点感冐,不舒服,不想出门。她问:明天晚上,你有没有时间到我这来吃晚饭?我随便做点东西。
听到珍妮的主动邀请,齐振飞喜出望外,立刻答应了。第二天晚上,齐振飞把事先买好了一瓶红葡萄酒带上,坐出租车前往位于六道口的农林大学的外国专家和留学生住的枫林公寓。在枫林公寓附近,他找到一家花店。他选了四只红玫瑰,四只白玫瑰,又搭配几枝康耐馨,让花店的小姐把这些花扎成一束。到了珍妮的住处,齐振飞把酒和花交给她。珍妮喜欢齐振飞带来的东西,齐振飞的兴致也异常高涨:美酒、鲜花、女人,应有尽有。珍妮的饭快做好了,她让齐振飞坐在客厅里稍侯。齐振飞发现,她住的地方是一室一厅,配有厨房、洗手间、热水、洗衣机,环境还算宽敞舒服。这是农林大学对外籍教师的统一待遇,北京其他大学的做法与此相似。
不一会儿,珍妮把做好的菜端上来。她煮了一大盘牛肉,拌了一大盘沙拉,自己做了甜食,还煮了米饭。她说,她平常只吃素,不吃肉,怕长胖。牛肉是给他做的,希望他多吃。两人于是一边吃,一边喝,一边谈。前两次他们见面,彼此的印象完全是外表上的、身体上的吸引,没有思想心灵的沟通。在嘈杂的酒吧和舞厅里,他们没有机会坐下来畅谈,了解对方。这是他们第一次慢慢地讲述自己的故事。珍妮说,她生长在离伦敦不远的一个小镇上。那里空气新鲜、环境幽静。父亲母亲喜欢那个地方,他们一直住在那里。她上中学的时候,父母把她送到寄宿学校,周日她住在学校,周末回家。可能是因为上寄宿学校的原因,她从小养成了独立生活、自己照顾自己的能力。中学毕业后,她只身去坦桑尼亚工作,在那里的一个乡村教英文。非洲的环境虽然艰苦,但是她年龄小,适应能力强,在那里愉快地度过了她一生中的九个月。回到英国后,她进入伦敦大学的历史系学习。她的毕业论文是关于中世纪时期英国肯特(Kent)地区的文化。她今年二十三岁,还有个二十岁妹妹。妹妹在大学读会计,长得特别漂亮,她的男朋友,是个医学院的学生。
珍妮说:在她结婚、生孩子、生活稳定下来以前,她喜欢多去远离英国的其他国度生活和工作。两年前的一个暑假,她在法国工作了一个暑期。她喜欢法国和意大利的风土人情,也想多去第三世界的国家。本来她今年想去印度教英文,但是她在牛津大学的一个中国女同学,劝她来中国,说中国变化特大,很热闹,她一定会喜欢。这位同学和北京农林大学有关系,便帮她牵针引线,安排她到北京工作。
齐振飞也说了他的故事。他说他和珍妮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他十六岁就离开家,一个人跑到另外一个国家生活和学习。他自己的性格也是非常独立。他也喜欢周游世界,做世界公民。这几年,他跑遍了半个欧洲,酷爱欧洲文化。他访问过英国,也去过法国、意大利,去了之后总是流连忘返。他讲了他在英国期间的经历,去过某某地,某某地多么好玩。他们回味着伦敦的那些好玩的街道和场所。
珍妮说,她明天早上的英文课上,要组织学生围绕一些问题讨论。她不愿意每日照本宣科地教中国学生英文。她想触发他们思考,让他们想办法用英文表达自己的思想。她把已经开好的一个单子,拿给齐振飞看。上面写着这些问题:
英国皇室是否应当废除?
英国是否应当加入欧盟?
英镑是否应当变成欧元?
社会是否应当容忍同性恋?
双性恋是否道德?
流产是否是对生命的杀害?
大夫是否有权帮助不想活的病人自杀?
、、、、、、
齐振飞又帮助珍妮想了几个问题。他还嘱咐她那些问题在中国是敏感的问题,那些可以问,哪些最好不问。
在美国,齐振飞自然有许多来自英国的朋友、同事、学生。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亲近的与一个英国少女接触。珍妮的英国口音特别重,说起话来颇有BBC播音员的韵味,话语中带有的大量英式的用词和习语。齐振飞很习惯美国姑娘的言谈举止、表达方式、神情变化,他往往能准确地察觉她们细微的情感流露。但是,他此刻还不能完全把握珍妮的语言、神态、心迹,他们仍需要一段时间相互磨合了解。
在齐振飞临别时,他说:我以为你只是一个喜好出游、爱玩外向的姑娘,没想到你这么好客,饭做得这么好,是个多面手,以后一定也是个好主妇。齐振飞的话说得珍妮心花怒放。他们约好过两天再见。
一个星期后,齐振飞请珍妮在街上吃晚饭。然后,他请她到他的住处,说要送她一本他编的书。到了他家后,他拿出他编的英文学术著作《跨国的华语电影:身份认同、国家、性别》,送给她。在书的扉叶上,他写到:“送给最亲爱的珍妮——很高兴在北京与你相识。”珍妮喜出望外,更加佩服齐振飞的学识与为人。齐振飞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红葡萄酒,给每人倒了一杯。两人一边聊,一边喝。谈着谈着,两人热烈亲吻起来,随后,齐振飞把珍妮抱到卧室里。这是珍妮第一次在齐振飞的家过夜。他俩躺在床上,珍妮说:我第一次见你,就对你产生了好感,觉得你英俊。到了第三次见面时,和你广泛交谈后,我完全被你吸引住了。齐振飞说:我对你是一见钟情,第一次看见你就想得到你。她说:咱俩在一起多好,你能不能搬到我那去,咱们同居?齐振飞说:你在农林大学是外籍教师,我和你同居不是小事,我们要仔细想一想。她说:我们要是能住在一起多好,但是有一条,你要遵守,我妈打电话来的时候,你不要接电话,我不想让我妈这么快知道我们的事。
他们的关系飞速发展。她邀请他陪她去北京展览馆的歌舞剧院看芭蕾舞。那天她白净的脖子上带一副白珠子项链,穿一件黑色长裙,黑色高跟鞋,肉色长丝袜,外套一件黑色尼大衣,在齐振飞的眼中,她变成了一个成熟、高贵、善于交际的夫人。
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星期日,他们和几个朋友一道去香山看红叶。珍妮身穿牛崽裤、球鞋、羽绒上衣,到了香山后,她一路蹦蹦跳跳,好不快乐。在爬往鬼见愁的路上,她不走大路,却沿着山间小路往上爬,同去的朋友们怕她迷路或摔倒碰破,都一道尾随她沿小径登山,结果累得大家气喘嘘嘘,汗流满面,而她却精神倍增。此时,她在齐振飞的眼中,好似一个天真烂漫的幼儿园的小朋友。
她特别好客,几次请来朋友到她家吃饭。有一次,她把白石,安娜玛丽娅,她的邻居、同是农林大学的英籍教师卓安,一个在住华的英国电脑公司工作的英国小伙大卫,她的英文学生加课外中文老师李晶,还有齐振飞,都请到家里吃饭。她做了好多菜,热情周到地招呼大家。在这种场合,齐振飞觉得她是一个称职的家庭主妇兼交际花。
他们俩最开心的事莫过于去卡巴纳酒吧跳拉丁舞。两人在舞场是耀眼的一对。齐振飞在美国匹兹堡市的拉丁舞技算是中等水平,可是在北京他无疑是高手。中国男人会跳骚沙舞的不多,而跳得象样的更是凤毛麟角。齐振飞每次出场,立刻引起人们的注目。他和珍妮经常一起去卡巴纳跳舞,他们已经和乐队的成员,酒巴的服务员,餐厅经理,相当熟悉。舞厅的其他常客都认识他们。经常在乐队演奏的开始,顾客由于害羞,不愿打头阵第一个出来跳。每次齐振飞和珍妮都信心十足,头一对出场跳。他们热情奔放的舞姿,马上感染了全场。他们一领头,别人也敢于跟着出来跳。有时,一些在卡巴纳吃饭喝酒的外国游客,见他俩出场,赶快拿出录像机,兴致勃勃地录下他们跳舞的景观。由于他们经常在一起跳,双方能理会对方极其细微的动作、暗示、眼神、手势,而作出相应的配合。齐振飞发现珍妮的手感特别好。两人的手接触时,通过他手上的最微小的变化和动作,她立即领会他的意图,随即作出应当的舞步。他们娴熟、优美、刺激强烈的舞姿,赢起客人们的阵阵掌声。此时此刻,齐振飞觉得他们是一对理想舞伴,珍妮是他的绝佳情人。他带着漂亮洋妞招摇舞场,出尽风头。
他们就是这样度过了快乐而短暂的密月—-时间不长不短,整好一个月。
一天,珍妮来到齐振飞的住所,两人刚坐下,她感伤地说,“振飞,我害怕。”
“你害怕什么?”齐振飞问。
“我害怕我真的爱上你。”
“怎么,我不值得你爱么?”齐振飞打趣地说。
“我想在男人身上找到的东西,你都有。”
“真的?你告诉我,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大方,诚恳,聪明,性感,幽默,多面性、、、你比我好。”
“是吗?原来我这么棒。”
“我害怕,我们这样下去,会越陷越深,到分手时,我们会心碎的。到时候我一定受不了。”珍妮说到此,眼圈红润了。
“你不是本来想跟我同居一年么?”
“是的。我的想法天真。如果我们同居一年,我一定回会爱上你的。振飞,我不能嫁你。”
“我从来没有提过结婚的事。”
“是的。但是我知道你年龄不小,想结婚。”
“那你为什么不能和我结婚?”齐振飞问。
“我告诉你。第一,我要回英国,不会跟你去美国或留在中国。英国是我的家,我爱英国。我的父母一直希望我在英国生活。我的父母、家庭、亲戚、朋友,都在英国。我跟你认识才一个多月,我不能抛弃他们,跟你跑掉。我知道有些人愿意远走高飞,可是我不能。我的家庭是一个和睦的家庭。父母爱我,我也爱他们。我要嫁给一个英国人,我要住在英国。”说到这,珍妮伤心得掉下眼泪,好想她真得要抛弃父老乡亲,选择了一个外国人。
“你说的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第二,我们的年龄相差太大,我比你小十几岁。”珍妮继续说。“以后,我的精力总比你充沛,这也是个问题。”
“还有哪?”齐振飞问。
“第三,我二十七岁以前不会结婚,但是你不能再拖了,你应当尽快成家。振飞,我爱你,所以我不应当耽误你。如果我们继续在一起,你会失去认识其他女人的机会。这样做对你不公平。”
听了珍妮的一番话,齐振飞也伤感起来。他意识到他将立刻失去她。他们的闪电式的恋爱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已经非常喜欢珍妮,甚至可以说爱上了她。珍妮要这么快的离去,他没有精神准备。他试图说服她,改变她的想法。他说,真正的爱,不是超越一切吗?为什么考虑那么多其它的东西?爱可以征服一切困难险阻。再说,我们本来就不打算结婚。一年后,我们都得离开北京,你走你的,我干我的,天各一方,毫不妨碍。既然我们同在此时此地,互相爱慕,为什么要分开呢?珍妮说不行,继续下去的结果不会好的,到时候我们一定很难过。她说,以后我们不再是男女朋友,而是一般的好朋友。她建议,今晚是最后的激情之夜,让我们尽情享受对方,以后就不能再这么做。
几天过去了,两人没有互相打电话和见面。两人心理都难过,但是又都忍受着他们自己为自己创造的煎熬。到了晚上,齐打开电脑,查看他的电子信箱。他发现珍妮写给他的一封信。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振飞,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们的事。我希望今天能在电脑的屏幕上把我的想法清楚地告诉你。首先,我向你道歉。在我们陷入爱情以前,我应当三思而行。我知道,我们两人喜欢对方的程度,很难使我们只做朋友而不陷得更深。那将是很难的事。 自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以后,我越来越喜欢你,越来越被你吸引住,跟你在一起越来越觉得恰意。问题就出在这里。我真是大错特错,以为我可以随便地和一个人在一起生活相爱一年。那样做意味着两人彼此要投入大量精力、产生越来越强烈的感情、而最终给予对方更多的心痛。我也低估了你想成家的愿望。
我不多写了。请你多保重。
珍妮
齐振飞读完了珍妮的信后,对这小姑娘油然生起一层新的敬意。她的字里行间同时闪烁出理智与情感的火花。她年纪不大,可是自我控制能力颇强。虽然齐振飞不忍心让到了手的东西就这样地丢掉,他尊重她的决定。此刻,他百感交集,情不自禁,马上在电脑上打出一封回信。信文如下:
亲爱的珍妮,
谢谢你的的信。虽然你比我年轻那么多,可是你好象比我更成熟、更平稳、更有责任感。我佩服你,尊重你的决定。
是的,我们做事要切合实际。你必须回英国,那里有你的家、朋友、同学,那里是你长大的地方,是你熟悉喜爱的环境,任何人都能理解你的想法。我明年也要离开北京,回到美国。我们都是临时在北京,命运把我们撮和在一处。我同意你的建议:在北京期间,我们是好朋友,我们还会经常见面。我不会意气用事。
珍妮,我好想你。你一定知道,你每天都在我的脑子里转,我想你,有时强烈到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我们能不能聚一聚?比如说,一起吃顿饭——就是吃饭,没其他的。你什么时候有空?谢谢。
爱你的,
振飞
就这样,他们暴风骤雨式的恋爱结束了。他们已经不是恋人,而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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