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一:
暴风雨使它左右摇摆,无论繁茂还是枯黄,它对于自己的生命,日夜兼程,它渴望高远的苍穹,由此,它埋头,把根深深的扎进土地里。与这个世界而言,它有一席之地,它不似人类,四处奔波,徒劳疲惫。在过往的岁月里,他趾高气昂,一个清晨,突然来了几个人,他们形色匆匆,面目可疑。伴随着凉风,树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力量,将它连根拔起。
镜头二:
一条狗,十足的流浪狗。晃来晃去,漫无目的,实际上却是为了寻找归宿,并从中得到使命及爱抚。很多时候,它觉得时光静止不动,停留在原地,而它只能步履不停。无数次与人的接触,让它从狂喜跌入失落。长时间的居无定所让它面貌不堪,苟延残喘,处境艰难。时常在暖阳下陷入一种恍惚的死亡瞬间。低头行进,饱含忠诚,天生辨别善恶。有一天,被人抓住,送进热锅。
以上两个镜头是我在乡下生活的时候,经常想到的,我首先得说这两个镜头产生的缘由,是因为我不承认我是一个人。所以我才可以坦然描述。我只希望我是一个生命,在平等路上。
昨日我看见一个正在施舍的老妇人,她颤颤巍巍,眼睛不好使,耳朵时刻待命。我问她,为何施舍,她反问我,什么是施舍。我这才明白,我问了一个人的问题,而这个老妇人显然不是一个人。
作者说:
当写到这里的时候,有一个形象是可能出现的。就是一个抗拒者,行动者。如那个长了真正的大鸡吧而不愿意去未来世界的生命,那个躲在棺材里等死的生命,将自己亲人整整关了七年,不允许出门的生命,(如此震撼人心),如那个在树上跳来跳去,不愿意落地的生命,总之,他们的力量便是拒绝这个世界,此时,悲剧性体现在,他们和这个世界竟然也无法分离。
昨日在路上闲逛的时候,无意听说东头有一个云端上的家伙,成天待在参天的苹果树上,哪儿都不去。
初次见面,他独自在树上忙碌,我觉得那就是一个天堂,当我第一次看见那棵树。
我爬上去问他,你是谁?他说他是非人,最爱孤独。
关于他所热爱的孤独,他这样说。
我梦想在孤独中生活,从我记事起,我就喜欢这样,我喜欢,于是我这样做了。孤独让我不用去面对高大的人物,也不用面对矮小的人物,大人物的声音让我震耳欲聋,小人物的叽叽喳喳又让我心烦不已。
你多大?
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衡量,我是无限。 我有时候像初生的生命,有时候又像老去的过客。我时刻成长。
那你说,你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他说,我会成长,所以我是非人。 你知道的,人永远不会成长,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腐烂,发臭,裂开的伤口中流出黑色的液体,爬满蜘蛛和苍蝇,干瘪的大脑,他们之所以还撑住不去寻死,是因为他们唯一能接受的就是奄奄一息。我是非人。几百年来的人们原地踏步,或更加恶劣,身体进化不停止,大脑却永远在那里,创造力的死亡,英雄气概的衰落,时代已经终结。
你说他们已经死亡,那么他们的大脑呢?他们的大脑难道不会思考吗。
很多人的大脑都是气球,于这个世界上存在开始,就被各种声音吹的越来越满,越来越大,可这样的大脑禁不住利刺,一种言语的极限。真正的大脑拥有新的道路,非人的道路,也拥有新的语言,新的世纪。
我被他特殊的气息深深迷住了。
我问他,你不怕高吗,在这样的树上跳来跳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并不是在高处,我只是在世界当中。
那么你为什么要在这棵树上呢。
幼年的清晨,我目睹淡薄的雾气从山间升起,牧人带着羊群爬上山坡,当羊群逐渐混入雾气之中时,太阳便开始慢慢升起,它从大地的远方出发,他将要把温暖分给所有的生命体,我还看见花苞颤抖着在夜间悄无声息的开放,我爱如此的绽放,它如此的含蓄,悄无声息,不被任何人知晓,却算得上是真正的绽放,它如此朴素而动人。我还看到狐狸在山间奔跑,寻找着野兔子的踪迹,那时候,我在树下做梦,透过树叶的间隙,感受天空的深刻,对我来说,一切都是一望无际。我陶醉在这里。陶醉在夜间的整个世界。如今,只有老人们还生活在那个世界。年轻的人们早已一无所有,丧失生命的野性,没有技能,土地赋予人类的气息与智慧丧失殆尽。
遇见他说不上是悲还是喜,仿佛我总是寻求着沉浸在什么绝对的世界里。在他这里显然我的梦成真了。我搬到树上的那天,天气灰沉沉的,我知道,眼下的情况对于他来说是痛苦,因为他拒绝的世界是他灵魂本来的归宿,即使他如今在树上,也可以说是未得其所。他内心苍茫而悲凉,像一个在祈祷故乡的母亲怀中的婴儿。我脑海里确实有了一种轻生的念头,即使前一分钟我还十分想活下去,我甚至还扯了嘴上的碎皮,这个行为多么的动人,和这样的天气和心境完全合拍。
有时候我扯嘴上的碎皮,等待落雨,他喜欢雨天,在树枝头呆坐,他看雨水清洗故乡,清洗那个被尸体和垃圾包围的故乡,他此刻的念头我是明白的,故乡究竟去了哪里。他的这个念头常驻心中,已经生根,也生恨。此刻的雨中,我们不能算是绝望,但是我们确实感到一种气馁,伴随气馁滋生的是一种身不由己的痛苦。我用我心中的自我安慰来排遣这份痛苦,可一切仿佛无济于事,这排遣也被染上了被动。
此刻我们在茫茫的雨水中完全沉浸,是一种恍惚的交流。我们同样的一动不动,却不能算得上一点的麻木,我们将自己的大好时光奉献给了故乡。我信得过他,所以我信得过自己。但情况不容乐观,我们无容身之所,这棵大树将在以后逐渐的体现出和我们一样悲剧性的命运,即使真正的悲剧不多见,但我心里隐隐觉得,我与他将要面临的真正的悲剧。
身心沉浸,面色不改,这算是一种伪装者的悲哀吗。我们躲在这树上,逃离了故乡,并一步一步的走向死不瞑目。
我在想他是否有一刻屈服于这个世界的念头,仅仅那一刻,他流露出一种碾压所有情感的怯懦,在想这件事的同时,我也不可否认的拥有了怯懦的种子,如果摆脱一个事实是我们面前的难题,那么我们可以暴跳如雷,大声责骂,可之后呢,我们流落街头,无处安身,或,我们也可以选择消失,就像眼下在树上生活度日的我们。隐藏了自己,拒绝了故乡,成了云端的遁形人。
生活此刻对我们呈现的艰难在于一望无际,我更可以说此刻我们没有生活。因为我们移居树上,以一种悲意丛生的姿态离开了故乡。更为让我们心碎的是,我们目睹着如今故乡,思念的却是另外一个故乡。
他用手里自制的乐器弹奏。歌声越来越悲凉,我在这一种咏叹中,逐渐丧失了赞同新生的能力,我被拉入到一种世界末日的情绪中,我茶饭不思,行为怪异。他的歌声笼罩着整个大树,树开始枯萎,老去。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度日如年,身心处于两地,分裂的痛感时常在莫名中侵袭大脑。我们连忐忑不安的情绪都是一种奢望,在树上生活的同时,我们也放弃了希望,只能肯定自己。这算是世界将我们遗忘,还是我们要去遗忘世界。
此刻他在忍受,在倾诉,在哭泣。难以想象这样的生活带给人身心的疲累。
他对于以往来说显然越来越怪诞,经常发出一些嚎叫,像深林中的某种野兽,有时候仰天狂笑,伴随而来的泪水灌溉着大树,他的这些行为让他得以不轻生,他在等待什么呢,他的荒诞是否就是上天给他的救生丸。
他过度的放纵,过度的紧张,过度的绝望,过度的爱故乡,在这里,他将人身上所有真实的情感全都激发了出来,他消耗殆尽。我看着他和故乡,心乱如麻,如果我还能有什么能力,那便是杀了他,并干掉自己。可故乡的悲哀谁来拯救,他放心不下,所以他日渐癫狂。
他在此刻的倾诉实际上就是最荒唐的事,因为他所要去表达的故乡已经不在场,或者已经消失,他在给一个回忆,一个过往他的深情,那个他梦中的故乡不在场,却又在场。他游离其中。这种分裂将永远不能结束,这种情境将时刻闪现,他的生活便由此构成,对于已消失的一切,倾诉离肠,恍惚以为它能听到,事实上,却只是为自己而歌唱。
他在他的生命里千万次的想念消逝的故乡,他把这事当做生命中头等的大事。
我遇见过很多人,很多身体,像他这样的,我第一次见。他的执着让我头晕目眩,他看似漫不经心的在树上晃荡生活,实际上却饱含着对于故乡深情,他内心里,对于故乡的存在坚信不疑,可事实上,他已经失去。
他任何的行为都没有规划,是一种热泪在流淌。大河的性质感染了他的行动力。捉摸不定,既痛苦又欢喜。在绝望中寻找希望。 要不是在绝望中,他用回忆及时搭建起一种希冀,我完全不相信他如今还活在树上,即使拥有上天赐给他的荒诞。在我们的生活里,主角不是我,也不是它,恰是消逝的故乡。这便注定了我们生活中无望的诗意。
终于,大树伴随着混隆隆的机器,瞬间倒落在地。
他在梦境中跌落,陷入迷狂,奔走高呼,山里的石头开花啦,枯萎啦。
他身上的所有痕迹都是故乡留下的,从此以后,他把自己活成了故乡的模样 。他无人领导,不被需要,但他自认为是宇宙永恒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想起了还和大自然较量的农人们,他们曾经用清澈的河水洗手,摸着石头,挽起裤腿过河,如今却只能站在堆满垃圾的干枯河道。他们沉默不语,仍旧对土地不离不弃,他们拥有真正的气概。此刻是野孩子乐队成立二十年的演唱会,我想,他们所要追溯的就是消逝的故乡。所以他们磅礴,却无限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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