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侯，洛川边，某日，明明是晌午时分，本来艳阳高照，清风徐来，突然，自西边白云山上空，有乌云滚滚而来。

　　刹那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黑暗笼罩了山脚下的白云村。正在田边休憩的村民眼见忽然变天，似乎也不十分惊慌，毕竟山间林地，天气多变，本也非稀奇事。顷刻，暴雨如注，人们才边争相躲进就近房舍草棚避雨，边咒骂着这疾雨，怕毁了自家的庄稼。

　　只有个约摸七八岁的小孩，被村民推挤出破棚子，破衣烂衫，衣服已看不出原来颜色，被雨淋得紧贴身体，乱糟糟的长发也贴在他额头和肩背上，无处藏身，在雨中奔跑。可是天地茫茫，又能往何处去？他跑出了村子，往山边奔去。他记得山谷深处有棵经年古树，树很粗，十多个成人才勉强能合围，相传是上古时候神仙所栽，是村民眼中的神树。还传说山上有种仙草，能治百病，但白云山平日里也经常云雾蒸腾，山高路险，时有毒蛇怪虫出没。

　　曾有胆大的村民涉足其中，不久杳无踪迹，数日后，洛川边便飘来他们的尸体。也有侥幸回来的，不过已经神情呆滞，大病不起，口中喃喃胡语：“蛇妖来啦！来吃我啦！”一命呜呼。村民以为蛇灵作怪，从此不敢踏足，只在年末腊月，山林荒芜时，怕蛇灵没有吃食来害人，在山脚下洛川边设祭坛，点香烛，活杀牲畜，裹于芦席之中，扔进洛川，令其顺流进山，供奉蛇灵。

　　小孩却似乎无所顾忌，一溜烟跑进了山，消失在雨幕中。身后并无任何人阻拦，甚至出声唤回。想来已非第一回。

　　孩子顺着洛川拐上山，身边的大片河滩已被暴涨的河水吞没。他手脚并用，拼命往上爬。七拐八绕，终于进到山谷里。“神树”赫然在目。

　　孩子抬头仰望大树，雨灌进他的眼睛，顺着他脸颊滑下，象在流泪。雨却把他满是泥浆的脸冲干净了。是张非常清秀的小脸，却竟是个女孩儿。原本白皙的面皮被晒得有些蜕皮，但并不黑；大大的杏核眼，乌溜溜的眼珠，秀挺的小鼻子，若不是这身破衣，这头乱发，该是个漂亮孩子。

　　空中隐隐似有雷声，墨汁也似的乌云低低压将下来，间或甩出几线雪亮闪电，与乌云缠绞，裹挟着豪雨烈风，连连撼动着古树，竟似要将这大山也劈开。

　　孩子似乎在寻找什么，焦急地绕着大树兜圈子，又在附近四处逡巡，时而抬头望树梢，时而蹲下身拔开周围乱草。寻了一会儿，蹬掉脚上的破鞋子往树上爬去。刚爬上一根大树杈，突然一声惊雷劈下，硬生生齐根劈断了这根枝杈，孩子跟着一起摔下树，未及喊叫，便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

　　孩子悠悠醒转，她刚坐起身，脑袋一下子撞上了什么东西，疼得她直抽气，眼前似有微光自一旁泻下。定睛一瞧，原来自己在这大树的树洞内。

　　孩子挠挠头，似乎奇怪自己怎会进了树洞。从前下大雨，破棚子里无法安身时，她也进过树洞躲雨，因这洞离地面足有二十来尺，平日里都是爬树才进得去，可是今天，她不是从树上被雷震摔下来吗？不会是自己糊里糊涂爬上去吧！还好这洞够宽敞，洞底是小鸟，松鼠之类小动物衔进来的枯叶断枝蓬草堆积成的软垫，倒也有几分暖意。孩子稍息片刻，待眼睛适应了洞里昏暗的光线，看清洞口位置，小心翼翼站起身，踮起脚，小手搭于洞壁边，探出头，往外张望。

　　外面乌云已散，雨过天晴。地上一片狼藉，断枝落叶横七竖八堆积。

　　小姑娘轻巧地翻出树洞，往上爬。爬过先前断枝处，又上了二十来尺，倏然一团白影自树顶垂下，卷住树的主干，原是一条大蟒，足有十多尺长，孩子手臂般粗，通身银白，神光闪耀，菱形脑袋上一双金色圆眼，粉色信子轻轻吐出。

　　"你怎么又来了？此地危险，已经告诫过你很多次了吧！刚才你还差点摔下去没命了呢！快回去吧！回到村子里去，你该和人在一起！走吧！别妨碍我，今日我得了龙珠，要去上界修炼，方能成龙，以后怕是不回来了。你也要自己照顾好自己了！"白蟒说完转身欲离开，小姑娘伸手抓住了它的尾巴，巴巴地望着它，使劲摇头，眼中滚出了大颗泪珠，张着嘴，但只发出呜啊之声，原是个哑子。

　　白蟒叹了口气，回过身以信子轻轻触碰孩子脸颊，似以安慰，"是那些人又欺负你了吧？可是你我终非同类，你不能一直跟着我呀！今日你先回去，我还有要紧之事，待我想个法子---"

　　突然，白蟒身子一震，似乎十分痛苦，随后软塌下来，顺着树干向地面坠去。孩子吃了一惊，眼见它掉落，惊觉自己手上满是血迹。她慌忙连跳带爬下了树，仔细查看蟒身，刚才在树叶丛里昏暗处未看清，原来粗壮的身躯满是伤痕，有几处几乎见骨，小姑娘情急之下张口嗷嗷大哭，小脸涨得通红，不知如何是好。偏僻之地，无处求援。何况是一条来历不明的巨蟒。

　　白蟒听闻她哭声凄切，使劲微微抬头，张口吐出一颗拳头大的金色明珠后又晕厥过去。此珠晶莹璀璨，似有灵性，自蟒口出后慢慢上浮，轻盈地悬停于孩子双目处，围着她转了一圈，停住。

　　"别哭了，孩子，我是灵珠珠灵。我只择强大，有龙之心者结合，渡他成龙。凤鸣将才与丹朱为了得到我，变蟒为龙，争斗于这方天地，十分惨烈。虽然凤鸣终赢，但也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连人形也已无法维持，更没有力量再来驾驭我，也不能真正成龙。且三日之内，若不得渡仙草所医，就会衰弱而亡。我也只能另择强主。我看你心地善良，除了不能言，行动倒是敏捷，你想救他吗？"

　　女孩使劲点头。

　　“那仙草生长于绝壁之上，几无落脚之处，你一分神，不小心，甚至晃动一下，都可能摔下去，尸骨无存。可能还有其他毒虫毒蛇出没，即使如此凶险，你还是要去吗？”

　　女孩毫不迟疑，又点头。

　　“ 那么你跟我走，我带你到长渡仙草之地，但我只引路，如何采得就全凭你了！”

　　女孩边拭泪边点头，又低头想了想，蹲下身，用足力气抱起名为“凤鸣”的白蟒，让他盘于自己肩背，费力地爬上树，进到树洞里才放他下来，“不可去，”凤鸣虽虚弱，但刚才的话显然全听到了，“危险，那草所在悬崖峭壁，连神仙也难立足。一不小心必粉身碎骨。更莫说还有其他毒物。你别管我，我是龙，不会轻易死。走吧！好好保护你自己，我可能很久也不能回来了！”他的声音细弱无力，小姑娘要趴在他耳边才勉强听清。她抿着小嘴，眼睛灼灼有光，倔强地摇摇头，忽然俯身，双手轻轻托起他脑袋，粉嘟嘟小嘴凑上前，飞快地在其头顶上落下一吻，又将自己小脑袋与之相贴，蹭了一下，方有些羞涩地对他嫣然一笑，立刻转身欲走。

　　"等等!" 凤鸣有些吃惊，心下顿时竟隐隐有些暖意，几分欢喜，几分担忧，叫住女孩，使尽最后的力气用尾巴从自己身上刮取了片白鳞，递与她胸口，那鳞片稍带血，晶莹剔透，闪着微光，刚贴到女孩胸口皮肤，便融化成一颗银珠，瞬间没入她心口不见了。"你得了我的鳞片，只要我活着，毒物和有歹意之徒就近不了你身，它会一直跟随你的魂魄，保护你。爬山时要小心，勿勉强！"女孩郑重点头，离开了。白蟒挪至洞口，目送她跳下树，跟着灵珠走远，才沉沉睡去。心想：灵珠啊！你可要保佑这孩子毫发无损地回来呀！

　　题头油画：康德的星空(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