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失眠大半夜的美月实在没有那个精力和心情去操场上挥洒青春,告了假就装模作样的呆坐在医务室里。
秋山快步经过,眼尖的发现了她,于是又倒回来,敲了敲门:“松板?”
“恩?”她有点反应迟钝的应道,眼神还是保持神游天外的状态。
秋山把门带上,坐在了她身边,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她的头:“醒醒。连续两天来医务室报到,你是怎么回事?”
“唉,老师?!”她触电一般挺直了脊背,傻笑着,“噢,没什么,昨晚有点没睡好。”
“松板未绪又找你的事了?”秋山摇着头,“对了,她那个?”他指了指右脸。
看着他严肃的表情,美月赶忙回:“没,”又不知该如何说,犹豫着措词,“未绪昨晚跟婶婶……出了点矛盾……那件事情我也不知道。其实昨晚,她的亲生姐姐回来了。”秋山有一瞬的惊讶,眉头不由自主上挑了一下,美月沉浸在回忆中,没有注意到,她继续说:“她们好像小时候在别馆发生过什么。”
“发生过什么……”秋山无意识的重复了这一句,竭力思索的样子。
美月只当是疑问句,沮丧地答道:“我不知道。”说到这,她忍不住问出昨夜想了很久的问题:“老师,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办呢?”说完就后悔了,深觉自己失言。说什么如果是你,这样的事情当然轮不到老师才好,而且旁人的事情再怎么如果也没有身临其境的效果。但是又止不住期待答案。秋山总是像一阵清新的风,在她烦闷的时候恰如其分的达到镇静降温的效果。
“如果是我的话,”他略一考量,爽朗笑道,“保持无知的状态也很不错。女孩子知道的东西太多会有点恐怖哟?”
发觉自己被调侃了,美月低头小声嘟囔着:“干嘛,人家是真心苦恼的,你还开玩笑。”对于这人的回避,她既失落于听不到认真的答案,又高兴于不必暴露自己黑暗的一面。
秋山看着她的样子,觉得很可爱,大笑了一阵,直到美月瞪大了眼睛,真的有点生气了,才正色道:“好了好了,我的意思是说,其实知道所有的事,也未必是好事,有可能只是负担。”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如公开课一般的严肃,漆黑的眼眸里有很多美月不懂但是又沉迷其中的情绪。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那双黑眸锁住了她的眼睛,让她觉得自己是被蛇盯上的青蛙,动弹不得。
第一反应又是不知道的美月对自己简直无语,打起精神道:“总之,先跟未绪搭上话再说!”
“又要去跟踪了吗?”秋山笑道。
“老师怎么知道?!”
“啊,我刚好路过。”随口胡诌。
美月不以为然地揶揄道:“是啊,你简直可以进入校园怪谈了,名字我都帮你想好了,就叫‘无处不在的秋山老师’。”
“有什么指教,‘常驻医疗室的松板同学’?”他笑眯眯地还击。
两人不着边际的胡说八道了一通。美月才忧心的回到了话题上:“不过,我真的有点担心未绪。不知道她会去哪里。昨天也是,到底从哪里跑了……”
“这样吧,放学以后我在楼道口等你,如果抓到她了,你们就跟我去吃饭,刚好你也不用回去给她做饭了。如果她没打算回家呢,我就陪你去看看,这样安全。”
“可是……”美月心里已经把头点的刺穿脖颈了,嘴上还是犹疑着,怕给对方带来麻烦。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从某一天开始,这个人主动问她的烦恼,听她的倾诉,给她出谋划策,甚至帮她解决困难。是因为本身是个责任感极重又热心的人吧,自己只是沾了学生身份的光吧。她一边享受这样的距离,一边又怕自己的毫无自觉或者自作多情长此以往会惹对方厌烦,所以不停地试探着。就像在家里做的那样。她好像无论怎样的距离和关系都可以接受,都无所谓,但必须清楚它的边界。一旦对方感觉她冒犯了,也好立刻把亲近的范围撤回一段,这样不论如何都能笑着相处,没有尴尬和狼狈的时刻。礼貌的友好,礼貌的疏离。
秋山心里隐约明白这些。他可以压抑自己,但不愿意刻意拉开距离。于是拍了拍手,站起来,冠冕堂皇地说:“松板未绪是我的学生,关注她的行为是我的责任。好了,你在这里眯一会儿吧,我先回办公室了,下节课要发的作业还没改完。”
你看,果然是这样。美月心里想着,面上点着头。于是除了未绪,她的烦恼又增加了一个秋山。如果能直接像看档案那样读到别人的想法该多好。每一条每一项都清晰明了,有迹可循,省去了猜来猜去的烦恼。“你在想什么”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得到的答案真真假假,还是得凭运气去蒙。然而大多数时候,对话的全部意义就是了解这个问题。
想了一堆,纠结得无与伦比的美月当然是不可能安稳小憩,头昏脑涨,梦游一般结束了全天的课程。听到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响起时,她倒是清醒了。按照约定一般,她随着人流远远跟在未绪身后,在楼道口默不作声加入她的是秋山。穿过一个又一个走廊,下了又上了几次楼梯,未绪终于推开了一间门。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是一间琴房。
未绪小时的教育一向严苛,虽然父母不常回到本宅,但经常从遥远的东京通过保姆发来指令。相比之下,他们对美月就没有过多要求。这让她免了很多艰苦枯燥的练习,但也由衷羡慕不被未绪本人珍惜的技能。未绪对钢琴很敷衍,即使对此一知半解,美月也能如此断言。说不上好与不好,未绪只是坐在那里,像完成任务一样,没有差错,但也没有别的。她也很少对外显露,只有在作为“松板家的小女儿”的时候,不得不娴静地弹一曲。
然而未她看也没看钢琴一眼,而是去橱柜里拿出了小提琴。面对秋山疑问的眼神,美月只能摇了摇头。她不知道的事情又多了一项。虽然从未进过未绪的卧室——在一开始就被恶狠狠地警告过,但从未在家里听过小提琴的声音。
她把琴架在了左肩上,右手拉着琴弦,试了试音。把谱子放在支架上,摆了一个极漂亮端正的姿势,开始练习。和那画面相反的是声音,不怎么优美,也不怎么娴熟。她就那么一遍遍拉着,同样的一段曲子,不停重复着。这专注的样子把她跟周围的一切隔绝开来,完全沉陷入自己的世界。
那时候的美月不会知道,此刻响起的正是复仇的序曲,是怨恨的篇章。她也更想象不到,处在风暴中心却一无所知的人,正是她自己。
很有意思,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