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往

  第五章 一往

  本地稍微有点头脸的人都知道,松板家的女儿要订婚了,还是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就在老家京都办,届时松板先生也会出席。虽说仪式的准备处于初期阶段,正式的邀请函也没发出去,这个消息还是攀升成了最热门的饭后谈资。

  那可是松板啊,鼎鼎大名的松板集团。旗下走中高档路线的酒店开得遍地都是。实力雄厚,不可小觑,实在可以算得上一方财阀。此次尘埃落定的还偏偏是众所周知的继承人,现任总经理的大小姐松板弥砂。

  “你怎么看?”活灵活现学了一番各种坊间传言的弥砂,歪头问身后靠着的青年,面上虽严肃——那神情就像在批复报表一样,眼中的笑意却浓。

  “唔……”青年会意,摆出一副苦思的样子,挂在弥砂脖颈下的手却慢悠悠玩起了她的头发,时而卷起,时而松开,把它们蹂躏成奇怪的形状。半晌,轻飘飘一句:“大概很多集团的公子要伤心了吧。”

  弥砂一下就笑出了声,带着一副骄傲自得的表情,飞快接道:“那是~”她侧头凝视着那双黑眸,轻松道:“我可管不了他们。”言毕,印上一吻,轻触即离开,调皮地冲对方眨眨眼:“你做好觉悟了吗,秋山嘉月?”

  那人不语,勾了勾嘴角,只望着她。室内的光本就暗淡,单单一盏落地灯把他们笼进一方融融的暖黄中。而那光,似乎源源不断的被卷入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去,使它们显得极亮,又极黑,极浓稠。

  半晌,他长臂一揽,不容拒绝地吻了上去,放在沙发边沿的左手环上弥砂的后脑,半按着她,就像怕她逃脱。他的动作算得上粗鲁,使得力气也大,带着一种狂野和压迫感。

  在还有理智思考的最后时刻,弥砂心满意足的想,就是他这似笑非笑、高深莫测、偶尔阴骘的样子,才让我觉得有意思。

  当年弥砂在首都是出了名的爱玩,这一点连松板先生都略有耳闻,但只要不过分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在她本人非常知分寸,懂世故,私生活保持了得体的低调。加上她不短的留学经历,旁人觉得这习性也是可以理解的。

  饭局、派对、舞会,没有她不去的,就算挤也会从繁忙的集团事务中挤出时间去狂欢。但即使在欢场,她也保持了相当的贵气和矜娇,不屑于染上一些圈中常见的坏毛病。

  站在云端,又食人间烟火,野得精致高雅,这使她受到欢迎和追捧。没有所谓的空窗期,男友不断档,长则维持三五个月,短起来十天半个月就分手的也不是没有。而且无一认真。

  开初时,松板先生旁敲侧击的问过这事。她答:“父亲不必担忧,继承人的丈夫该是什么标准,我心里有数,全凭您定夺。至于那之前,算不得什么。”得到这样保证的社长便彻底装聋作哑。

  弥砂也信守承诺,身边更迭不休的伴侣无一人得见家长,在公众场合更是不予承认,只是随便说点模棱两可的话搪塞过去。日子久了,也没有男人想跟她奔着婚姻的殿堂去了,两边都得过且过、及时行乐,倒给她省了不少麻烦。

  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自从回了京都,弥砂就时不时的考虑起这个问题来。一开始是在例行的聚会上就那样普通的结识了秋山,就那样普通的经历了暧昧期顺利交往,就那样普通的维持了快一年。她感到迷茫,难以形容自己正深陷的这段关系。秋山没有显赫的家世,事业上没有野心,做着自由编辑的工作,性格儒雅温和不出挑,条件实在够不上优越,勉强在及格线和优秀里徘徊。又跟以往的对象不同,没有多痴狂,总是不卑不亢。是新鲜感吗?对这样一个和过去经历过的完全不同的人。还是?她不敢再想下去。无法否认的是,就算无法对她的情绪下定义,直觉也清晰的传达出一个消息:他对自己有不知名的某种强烈吸引力。有时候会想,这是不是像化学反应,那么热烈而无法抑制。不知不觉间,她的思绪总是绕着这么一个人打转。

  最终下了决心是源于一周年纪念日发生的一场车祸。

  那一天,她做东,举办了盛大的派对,来庆祝这段难得如此长寿的恋情。秋山好像也被这仪式的甜蜜所打动,做了不少羡煞旁人的举动。席间种种尽兴不提。半夜时分结束,秋山自觉坐在驾驶位上替她开车。

  “你……觉得怎么样啊,今天?”弥砂酒劲上头,歪在座位上,含含糊糊地开口。

  “很好。”秋山的笑意像一路闪过的路灯,明晃晃又暖融融。

  弥砂头晕得紧,傻笑了一下,整个人趴在秋山的半边肩膀上,不安分地伸手去戳他的脸,就像要制造出一个酒窝。嘴里念念有词:“下一年还要办,下下年也办,下下下年也办,啊……怎么办……每一年都想办……”

  这样的行为干扰了秋山开车,他苦笑了一下,应着:“办办办,每年都办。”一边看着前面的路况,一边分神把她扶着靠在座位上。他注意到一件事:“弥砂,安全带。”黑色的带子乖巧的待在它原本的位置上。

  “别睡啊,先把安全带扣好。”

  说了也是徒劳,弥砂只觉得头痛欲裂,一股热流在胃里横冲直撞,大有就此上翻冲破喉咙的征兆。她正忙着咽口水把这气息堵回去。耳朵也胀,听不真切,像在游泳,隔着一层水,但又老发出“嗡嗡”的声音。

  “嘉月,嘉月……”她老觉得自己有什么话没说,脑子一团浆糊整理不出来,于是反复唤着,也像是一种本能的呼救。最后她自己也闹不清究竟是有话说呢还是太难受。

  “恩?”他的声音也像在梦里一样,又模糊又温柔。他接下去说了些什么,听不清。

  迷迷糊糊中,身上一重,一股热流缓缓爬过她的腿、小腹和手臂。还是没忍住吐出来了?耳边一声巨响,那层始终隔着的障碍终于消散,这动静让她的耳朵尖锐地疼。整个人猛地前倾,又有一股拉力强劲的把她扯了回去,几乎是同时,前后像多出来了两个大气球,把她夹在中间,动弹不得。恩?我不是在路上吗,怎么跑去玩碰碰车了,一点都不好玩。好想下去。空气里一股甜腥气和汽油的臭味,她晃了晃脑袋,彻底丢掉了意识。

  睁开眼的时候,四周一片惨白,反应了一会儿:这里是医院。拉住护士和医生盘问了半天,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昨夜在高速上出了车祸,路人报警叫了救护车,充气囊和安全带的保护下自己只有一些皮外伤。

  “那和我一起的那位先生呢?”

  “他伤得挺重,”医生脸色不太好,“被发现的时候他整个人扑在你身上,车上的安全措施对他都没什么用,断了几根肋骨,脏器受损,人现在ICU。情况已经控制住了,你可以去看看。”

  弥砂还傻在原地,一个小护士拉着她道:“不要担心,你先跟我来,警察还在外面等着你做口供,听说是车出了故障要了解一下。”

  车?故障?

  她终于想起来,撞击前最后一刻,她听到安全带扣起来清脆的声响。

  ICU里,各类仪器发出纷杂又和谐的“嘀嘀”声,氧气罩下的秋山胸膛起伏微弱,但在近乎寂静的密闭空间里,那呼吸声既深沉又平稳,好像日月山河已改,人却做着相同的千秋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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