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上锁的箱子。
它被牢牢的锁在最最隐蔽的角落里。里面装着什么只有那个人自己知道,绝不轻易示人。最初把东西装进去尘封时,大概他也与自己起过誓,“无论发生什么,我绝不打开这个箱子”、“我一定会守护住它”之类。于是在以后的大多数时光里,他都能偶尔小打小闹,拥有小波折起伏但却平静安定的日常。在那个箱子安全的时刻里,他都能忘记一切无忧无虑的活着。
未绪终于回来了。在时针已经快要笔直向上的时候。期间美月问了好几遍用不用出去找找,松板夫人和弥砂只坐在客厅里老神在在的喝茶、闲聊。当她推门进来的时候,美月长出了一口气。
但是她并不能就此放轻松,房间里的气氛很奇异。
正在喝茶的两人似乎对多出一个大活人毫无察觉,对这个晚归的女高中生连一眼都吝于投去,手底下添着茶,嘴上说着不咸不淡的琐事。未绪则连进门那一句程式化的“我回来了”都省略,自顾自站在茶几旁给自己倒水喝。夹在中间的美月,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开口,开口又该跟谁说些什么。
先打破局面的却是弥砂,从她精心描画过的红唇,流淌出柔美亲昵的话:“好久不见了,妹妹。”
未绪抬起头,用本人显然不太习惯的笑容看着她,甚至微微点了点头。抬手不经意的掠过,把一缕头发别在右耳后。
弥砂愣了一下,脸色变了变,一时噤了声。松板夫人面色铁青,强忍住没有发作,眉毛又是美月见惯了的那种纠结形状。虽然没有她的事情,美月却总觉得尴尬,不得不逼迫自己做点什么。她站起来,拿起茶壶,交待一句:“我去厨房加点水。”匆匆逃开。
未绪看起来心情前所未有得好,她不紧不慢的走过去,端坐在了母女俩的对面,笑眯眯地看着她们:“好久不见了。”
“未绪。”松板夫人的声音和她人一样,绷紧了,带着压迫的威严感。
弥砂开口道:“是啊,我等在这儿就是为了见你一面。我会在京都暂留一阵,如果你愿意的话欢迎参加订婚仪式。”接着站起身对松板夫人说,“妈妈,明天搬来别馆跟我住几天再回东京吧,我请好了月嫂。今天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
松板夫人表情和缓了些,点了点头,站起来送她。
尖头的银色高跟鞋“哒哒哒”地走了几步,弥砂冲着厨房大声道:“美月,我先走了,有空来别馆玩,如果不认识路的话,打电话我去接你。”说话间眼神却停留在未绪身上,别有深意的笑了一下。
厨房里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美月躲在那里竭力消除自己的存在感,静静听着客厅里的一切,突然被点名吓了一跳。她忙应声而出,也去玄关送客。
只有未绪,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到门被拉开又关上,她板起了脸,就像从未笑过那样,站起来往楼上去。
松板夫人见人走了大踏步返回客厅,喊道:“未绪。”
未绪走到了楼梯口,像在认真的数究竟有几阶那样一步步踏上台阶。
松板夫人的声音更加严厉:“未绪?未绪!”
“哦?原来你是在叫我呀。”未绪转身,站定在台阶上。二楼没有开灯,连带着走道都只借着客厅遥远的光。凄冷的月色从她的身后洒在楼梯上,朦朦胧胧的白。
“知道我在叫你,就回答我。”
“我以为你是在叫弥砂。说起来,不管你有多疼爱她,也不用名字起得这么相似,随便给我起个其他的不就好了,这样也不会被人嘲笑说发音听起来那么像,却是天差地别的两姐妹呢。”
“为什么弄了这样的头发,昨晚还是好的。你现在才更会被人取笑,还是像以前那样把它留长比较好。”松板夫人双手环胸,沉稳的立在楼梯口,就像一支圆规深深扎在木地板里。即使站的比未绪低得多,气势依旧很盛。
“今天早上,我看着碍眼,就去剪掉了。你直说也无妨,”未绪抬手,打开了楼梯间的灯,一切都明亮起来。她抚上右额头,摩挲着那更加明显的突起,“这道疤痕,跟松板家的女儿很不相称。”
“你如果知道了就按照我说的做,那道伤疤没必要特意露出来给人看吧?”松板夫人嫌恶地看着她的短发。
“这跟你有关吗?”她的表情很无辜也很困惑。
松板夫人沉默了一阵,不耐地说:“我是你的母亲,你必须听我的。”
“哈哈,”未绪干笑了两声,“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把自己的小女儿和侄女丢在京都的本宅里,自己却一家三口在东京高兴的过日子。天底下还真有这样的母亲啊。”
“你!”松板夫人一时气结,指着她恨恨地看了一阵,尽量平和地开口:“就算不为了松板家的体面着想,你一个女孩子,带着这样的疤还很骄傲吗?”
“别假惺惺了。”未绪逐阶而下,停在第一级,眼里全是怨恨,音调陡然升高,“你真的关心过这个吗?从三岁那次摔伤,是我一直千方百计的遮掩,你哪怕一次提过去医院把它弄掉吗?”
松板夫人退了几步,且惊且恐,嘴上也慌了:“还不是你一直很在意的样子,我哪敢提起。”
“看到这个,就能看到自己丑陋的内心吧?”未绪哼着气笑出了声,持续了一阵,才接着说,“姐姐美丽的脸庞,看见这恶心的伤疤的时候,也会突然失去血色呢,就好像在痛苦的扭曲。”
“什么意思……这和弥砂有什么关系?”松板夫人受到了不小的惊吓,靠着橱柜的支撑才勉强站立。
未绪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问:“小时候在别馆的事故,你以为真的是我从山崖上不小心掉下去摔成这样的吗?”
“不是你自己那样说的吗?难道不是真的?”松板夫人已经完全慌了神,她从未见过这恶魔一样的女儿。在一连串的逼问下,她的思维被搅在了一起,几乎无法思考。
“谁知道呢,”未绪耸了耸肩,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转身往二楼走,欢快地说,“祝你在别馆住得高兴~”
松板夫人彻底熬不住,坐在了地上。那边未绪应该是上去了,“啪”地关了灯。一片漆黑里,她盯着落地窗外的皎月不知如何是好。
离玄关不远,美月的卧室里,她紧贴着门坐在地上,睁大了眼睛,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缓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挪动到自己的床上,避免任何响动。每当这种时刻,她都觉得自己是最莫名其妙的角色。就像三个人的电梯里,突然一对小情侣开始接吻或者吵架,另外的那个人往往是最想把自己凭空变消失的。当事人还没觉得有什么,旁观者却为自己一不小心贴近了不该涉足的隐私而忐忑不安。她的心跳得像敲不停的鼓,蜷缩在床上好久都睡不着,又不敢轻易换姿势,生怕弄出一丁点声音,以至于到最后她压着的半边身体都僵硬了。这种感觉又出现了,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的秘密世界,像一张网一样罩住了她。这宅子好大,她突然想到了从未去过的别馆,那里应该更大,自己在里面真的太小太小了,好像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有点羡慕未绪,即使再多的怨憎,也总比自己空空如也得要好。爱也好,恨也好,能和人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就是好的,总有个念想。真想知道秋山老师也会遇见这样的事吗?他会苦恼会狼狈吗?好像不会。他总是成熟潇洒,没有解决不了的事的样子。真令人羡慕啊,有点向往呢。
很有意思,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