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常常面临着这样一种境遇，有些倒霉的事情发生在你的身上，才会突然明白过去在某个角落看见的一点点启示都是我们面临困境的自救。你就算再难过，所有的事也会按照既定的规律发展，我们就像被牺牲在宇宙原始推动的那个死亡设计里，对人类世界甚至是动物世界的辗转都构不成丝毫威胁。

　　上班去吧，姑娘。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被爱情滋润又折磨得像个吸毒妇女的自己，感到昨天的放下是肆意轻率的，一觉醒来，心里那块大石头仿佛被注了水，又重了几两。

　　上班的时候，我还和母亲发消息说着这件事。

　　妈妈问我，你有没有想过成全？

　　我惊讶，觉得这个说法有点伟大，实在是久违了。

　　可是母亲的话不无道理。她的善良和经历，又一次让我自惭形秽。妈妈说，就像你当初成全梅尧臣一样，去成全艾仲吧。这样，你就不会是被动的放开，你们可以做朋友，你可以默默地支持他，这样的话，不论他回不回应你，你的爱都在那里，你也会因为他的开心而感到幸福。

　　我有点泪意，却已然打算听从母亲的建议。这个建议来得浪漫伟大，虽然我不知道爱情中会有多少人这样想，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像她说的那样，从中得到快乐。

　　那一天剩下的时光变得平静而蹉跎，我要用友情去处理爱情，这比干脆什么都不要来得温柔，却又难以处理。我体会到当年，慕夷对我的为难。

　　然而，事情没有按照我和母亲的说法继续下去。因为，在那天的晚上，艾仲向我表白了

　　我强自镇定。

　　他的说辞真切而恳实，没有大肆的渲染，甚至暧昧不明，却像是极认真的，发了大段大段的微信，有点语无伦次，用了无数个省略号。

　　我明知故问，你到底想说什么，没有带任何符号和聊天表情。

　　艾仲像个鼓起勇气的小孩子，踌躇了一会儿之后，回了消息。

　　“我是想说……我喜欢你。”

　　这句话带了一个瘪嘴傲慢的表情，显得傲娇十足，来掩饰自己的羞涩。

　　久久看着手机屏幕，我不争气地笑了。

　　我说，嗯，我知道了。

　　我想，他又该不知道怎么回了。果真，屏幕出现了一串省略号。

　　心里又是一阵轻松，被黑夜中的白日照亮。他像个初恋的小孩，而我却像个十足的老手，我约他出来见一面，和他说，我们应该把事情说清楚。

　　放下手机，我又跑去做了一件事，刨腾衣柜。

　　那个夜晚，我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说了很多。艾仲实在是和我很相似，我们都被成熟和幼稚深深地在思想和生活上割裂着。我浑身轻松，因为明白了对方的心意，也就再无顾忌，我轻松的看着他，对他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呢。

　　我没有再说话，戏谑的看着他，看着公园，看着整个美丽而得到新生的冬天。

　　艾仲龃龉紧张，却又十分郑重严肃，像是自己把自己捉弄得十分尴尬，最终却没有憋出一句话。我又笑了，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竟十分的可爱，没有为人师的正经样，也不像是谈过四段恋爱的情场老手。

　　“你以前的恋爱都谈到哪里去了？这么紧张哪像谈过的样子。”我有点憋不住笑了。

　　“每一次谈完都会清空自己嘛，所以现在也和初恋差不多了”，他终于开口了，“你得先让我想想怎么说。”

　　我安静的笑着，点点头等着他开口。

　　艾仲依旧紧张着，却说了很多。他告诉我他对我的悸动，那份悸动开始的时间，开始的原因。这样动情的话在一个理科生的嘴中，变成了一部精彩的，纪实片。

　　其中的种种终究沦为一段俗世的萌动，他谈起我第一次占了他位置时的情景，提到我我说话时的样子，和菁菁口中的画面别无二致。这个话题随着月上柳梢，淡淡地融入了那天的月色中，角落的灯光下。

　　艾仲问起我想要什么？物质上的，精神上的，将来想开什么车，住什么样的房子。我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我更没有奢求一个男人会在刚刚确认关系时就奔着一辈子和婚姻走去。就自己来说，虽然我渴望稳定，但过去的种种实在不敢让我对无常之事有丝毫企盼。

　　我问艾仲，你觉得，你足够爱我吗？

　　“爱到现在还说不上，但是，我确定我足够喜欢你。”

　　我由衷感谢他的坦诚，一瞬间的情绪却让我失去控制的抱住他。

　　我倚仗着久违的温暖，在他的怀里瓮声瓮气地说了很多，我想把我的真心和对他的感恩全盘托出，可是语言始终有自己的桎梏，我只有更加用力的抱住他。

　　“你问我，我需要什么，你能给我什么，我和你在一起会不会快乐……你为什么没有想过，和我在一起，你会不会快乐……”

　　“……如果我告诉你，我什么都不想要，除了你能够足够爱我，你会相信吗？将来的事，可能会很复杂，结局也可能很悲惨，但那也只是以后的事了，在我的眼里，重要的只是这一刻……我非常希望……”，我整个人不知怎么突然开始抽泣，“我非常希望能够成就你，如果有一天我没有办法做到了，我也会选择成全你……”

　　艾仲轻抚着我的头发，更加用力地抱着我。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对他说，我要你成为我见过的，最优秀的男人。

　　那个夜里，他的眼泪沾湿了我的后背，在我的眼泪被迅速风干之后，另一颗心似乎得到了颤动。我轻轻拍着他的背，想到书里说的“两颗心真的在一起了，而且再也不会分开”的感受，觉得有恍如隔世的碰撞感，似乎要和书里的人物同时垂泪。

　　良久，我们才终于分开，他让我放心，任何的事都会走在我前面。

　　我会心一笑，并不多想。

　　和艾仲在一起的日子是幸福而平静的，他所承诺的一切都在不语中默默地践行着。我后来常常在想，所谓恋爱，最大的意义大抵是在亲密关系的警戒线内剖析和剥离自己，我们通过爱人发现自己的脆弱难堪，优点劣势，再在爱人那里得到救赎。

　　我们常常在一起谈论，谈论文艺复兴，谈论19世纪的文学，谈论哲学历史，谈论身边发生的事该如何得到善终——这样的感觉，和菁菁的批判态度大有不同。比起恋人，他更像我的亲人和知己。我看着他用我的生日当作密码，看着他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心里多少会在感动之余为自己会离不开他产生无常的惶恐。

　　可是我不能否认自己毫无虚浮的喜悦——恋爱后的我，平静了很多很多，我不再像过去那样为了追求欲望而争朝夕之长短。衣服也逐渐换成浅浅的色调，和办公室里花枝招展的时尚大咖们显得格格不入。时尚宠儿们凭借敏锐的嗅觉窥探出我的改变，发出或是真心或是试探的祝福。我依旧像过去那样浅浅地回应着，更加低调的走在生活里。

　　那天我向母亲表达自己的担心，我问她，你见过一点矛盾都没有的感情吗？所有人都告诉我，爱情的路上会坎坎坷坷，为什么这次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母亲十分平淡，只是对我说，矛盾总是会有的，世上不会存在没有没有坎坷的爱情。

　　我对母亲说，才不呢，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感情，没有经历过，怎么会知道没有呢？

　　母亲没有再反驳，只是裹在黑色的衣服里，平静地看着书。

　　沈娇辞职了。这个消息又被传得风起云涌。

　　说她犯错，说她被抛弃，说她能力不够，前后不过月余。

　　我知道的时候，有些疑惑，有些感慨，更有种跌入那段不堪岁月的恐惧感。

　　我没有去追求那个真相，我只知道，沈娇非但离开了公司，更离开了这个城市。有人说，她回去了，回到了生她养她的那个河北廊坊的小山村，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她的归去让我心生苦楚，那个千辛万苦走出来的人竟然又悄无声息的选择了回归。我有千般万般的慰藉之语想对她说，可惜这个人终是和我再无联系。我们因为各自不同的价值观和不同的抉择渐行渐远。

　　命运到底是个怎样的东西？它到底是不是恰如我们看见的一样，因为出身，因为家庭，因为环境，因为一切客观所带来的心动而影响了命途的伏线？

　　我也随身倚靠浮萍，失落正信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