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话让我回到了我的痛点。

　　外出几近两周的某个晚上，我想起了我的前男友，想起在2010年3月6日开始，2013年5月11日结束的初恋。

　　那个叫梅尧臣的男人，耗尽了我所有美丽的辞藻，所有最温柔的爱意。除了早已不值一提的眼泪，还有所有跟随他熬到元神耗尽的心跳和呼吸。时隔两年，我们消失在彼此的世界里，我已经好久不提他了，我的那个父亲更是从未关照过这段促我老去的经历。

　　我或许还没有忘记他，却已经像是没有再去爱其他人的能力了。

　　中间的事，足以绮丽过无数凄美的小说，而此时的我，就像一个分裂成两个。一个把过去的点点滴滴记录得不弃一笔，另一个却死活也不远想起。就像矫情的作家和变态的读者，一个打死不说，一个拼命想听。最终，还是压了过去，我没有像先前一样，又一遍一遍像放电影似的想起。

　　或许，我和母亲都逃不过这样的命运，我的爱情同样以第三者的插入结束。从此，除了眼中那些压制不住，去而又返，拔出来又陷进去的柔情之外，我的眼中就只有他离开的决绝。

　　世上那些爱过你然后不爱你，又不愿背上骂名的男人，总是以日复一日的冷漠来比你就范。初恋的我百般不是，曾以为爱情是昙花一现，所以对他处处折磨，想着过程经历越多的恋人，让彼此患得患失的爱情，才能比突发的爱情长久那么一点点。现在想来当时是如此的愚蠢，也对他深感抱歉。可惜命运没有对我不次宠爱，让残缺的我深爱了另一个不那么爱我的残缺的人。所以，在我崩溃提出分手的时候，他决绝的挂了电话，似乎放下一堆铅块似的重物。我立时就后悔了，后悔自己的冲动，于是哀嚎着挽留，那时眼前浮现出他对我重重的温存和爱意。20岁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男人竟可以如此决绝。

　　“你过去的承诺呢？”

　　“过期了。”

　　“我最后问一次，我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吗？”

　　“不可能了，你放手吧。”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挂了电话，霎时间泪流满面。绝情，意外，后悔和绝望让整个人在夏季的雨夜被搅得翻江倒海。最终忍不住大声地抽泣，直到腿脚发麻，呼吸困难。那个晚上母亲一直抱着我，目光坚毅。

　　分手之后就隔了一天，他和她在一起了。

　　我被这个消息震地再度溃不成军，qq的动态就这样记录着他们新生的喜悦。我想起前一年同样的日子，我们在一起参加比赛的5月20号，一年之后就成了新人在社交的圈子里毫不避讳的幸福……我就这样被遗忘。我问母亲，他们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不肯再等一等，难道才分手就要在一起吗？难道非要这么高调让我知道吗？就算没有爱情，就算是陌生人，难道也不能用度己之心度人？

　　母亲仍是抱着我，她只是说，我们没有办法去责怪和惩罚别人，学着去放下，你会找到更好的，更爱你的人。

　　“不会了…不可能了……不会了……”

　　“会的，一定会。”

　　他们在一起不久后，尧臣给我发过一条短信，他说，出来再见最后一面吧。我说好，但是这一面，终是未见。

　　再后来，他们也分手了。这对男女分手的事被演绎成无数的版本传到我的耳中，我竟也掀不起丝毫报应不爽的快意。从分手的那天起，我就明白了，所谓爱情中道德的束缚是个虚名，我们不需要去幻想，一个横刀夺爱的坏人会遭遇怎样的不幸，也不见得海枯石烂到可以立贞节牌坊的人又能有多幸福。自然了，电视剧里一个你爱的人离开后，总会有一个备胎转正的故事也是假的。分了，就意味着要独自熬过脱壳的这段命运，没有备胎。

　　我拿出了随身带着的信——他在分手后几个月，在我生日的时候托人带给我的信。虽然此情难继，可信中还是不难读出他对我们感情的遗憾和对我的歉疚。

　　我竟然胸中涌动，热泪盈眶了，到底是为了一段逝去的感情，还是因为当下的困苦移情难寄？

　　我看了看时差，随着那点冲动给他发了微信。一句“在吗”承担了有点倚醉任性的狂意。

　　我想赖着他对我的那一点感情，找到安慰。

　　他回了，像从前一样，在我等了他很长时间以后，一句“嗯，在的”像无关紧要甚至略带厌烦的陌生人，把我的心浇凉了一大半。

　　接下来的情景，大抵我像个乞儿，他像个事不关己的受禄者，在云淡风轻接受着我的苦楚。我们丝毫没有谈及当年的感情，我无法开口，他也无意提及。只是我的泪水渐渐干了，微信屏幕上一块块大大的绿色和小小的白色就越发显得讽刺。我似乎有点清醒，深深悔恨。

　　“一切都会过去的”，这句话结束了一切。我没有再回，他亦没有。

　　于是，在我的世界里，又一个剧情被事实残忍地碾成了狗血：曾经背叛过你的男人，请求你的原谅和接受他的回归。

　　让你失望的人，终究还是会让你失望。

　　沈娇作为编辑团队的一员，又转战柏林。主编也去了，身边带了原来的助理，让我和另一个设计部的同事先行回国，处理分公司留下的其他事。我结束了几近一个月的行李箱生活，好像那个行李箱就是我的家。

　　我在想，能得以快速的晋升，是因为自己过去总是比别人多花心思的工作态度，也因为常喜欢和设计部的人厮混，学的虽不是这个专业，却也会有自己的灵感，偶尔也请设计部的朋友代笔，为自己的创造小小地折服。然而在这一个月中，我的表现实属差强人意，勉励做完自己的工作，只愿上头不觉得我应付了事了才好。

　　在机场的时候，已是北欧的寒冬，也是中国的寒冬。我穿着长至大腿的裸色高跟筒靴，上身被连衣裙和厚重的浴袍大衣裹着，再用围巾裹了半张脸，帽子裹了一半头，一副墨镜遮掉了我欲盖弥彰的黑眼圈，整个人蜷缩在候机厅，哈着白汽，看着令人头疼的A4纸,身边坐着男同事。行人们纷纷路过转头，大概猜想这是哪一位正在背台词的明星。然而我困意袭来，像是要在寒冷中晕倒。一定是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挡了我的思考，我想努力想起些什么，却终是未能。

　　回去之后，我要怎么去面对吵得分崩离析的父母？特别是当我知道了那些内幕之后。

　　然而另一个消息犹如蜜蜂纷至沓来：一一死了。

　　我以为她是因为癌症死了！

　　接到死讯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中国，恰巧在公司下面停车。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整个人像是被石化在大衣包裹的冬天里。双腿站立的很直很直，好像冻得僵硬了。八厘米的高跟鞋也没能阻止有如踩在大地上的冷痛，一种由下而上，慢慢的，和沥青地板融为一体的感觉顺着每一股神经绵延到心脏。

　　我一抬眼，墨镜就脏了，眼前一片茶色的画框，被浊液弄得湿润浑浊。偶尔飘进来几丝头发，其他的一切景物都惊蛰，都静止，随着泪珠滚过而放大变浑，滴下了镜框就逐渐清澈变小。

　　我以为是癌症夺去了她的生命。

　　慕夷来接我，我才得知一一是自杀。是呀，癌症又怎么可能在短短的一月之内夺去一个人的性命呢？我和慕夷就这样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说话，而我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切的翻着手机的通话记录，查看自己是否错过了某个国内的无名来电。然而是没有的。我像是自言自语，又感觉自己在梦呓。

　　“她为什么……不打个电话给我。”

　　“你劝不了她的”，慕夷仰起头吸了口烟，“告诉你只会影响你的工作。”

　　“阿姨呢？你带我去看看她吧。”

　　“你就不问问她为什么自杀？”

　　“那你说吧，为什么。”

　　“那个男人，她老婆出了车祸，第三胸椎以下的脊髓全部截瘫了。”

　　我大概又露出恶狠狠的相貌了。

　　“我早就提醒过他让他不要冲动离婚，不要离婚，不要离婚，他怎么就是不听呢！”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老婆……”

　　“那就是被发现了？”我打断他。

　　“拜托你冷静一点，发现也不至于先自残的好不好！他还没来得及说就出车祸了。”

　　“所以是意外？”

　　“你可以这么理解。”

　　我呼吸开始急促，“那一一她不知道吗？”

　　“她不知道。”

　　“那她是以为……诶呀！”我一巴掌拍在墙上。

　　“其实就算没有这件事，一一也是活不成的……你别激动，我是说，她早就不想活了。”

　　“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了她的遗书。”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车祸只是意外的！”

　　“因为我隐隐约约问过他太太，她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她非常悲伤，不像有愤怒的样子，她也不知道一一是谁。”

　　“那个男人呢？她没有去告诉一一吗？”

　　“亦笙，他们俩是坐在同一辆车上的，他现在还在病危。”

　　我开始有点意识，想起在国外看新闻的时候的确是在H城发生了一起车祸，但是事件的主人公没有曝光，照片模糊，我也就没有在意。

　　命运有时候就像一根针，把我们身边那些忽略的事情有如珠帘一般的穿在一起。当一颗颗珠子轻敲作响的时候，身边的一切就会自动形成一个巨大的阴影，像翻滚着的漩涡，沉入暗色的海底，直到消失不见。我来不及去思考其中的逻辑，当你沉浸在一段时间里，你就委身于这段岁月中所有的风风雨雨。我们在其中感觉不到突如其来的恐惧和劳累，除非我们停下来去思考。但是命运也常常不给你思考的能力，所以，我们最终只能在过了之后，去体味那种后怕，和被命运玩弄的无措。

　　慕夷说一一有东西留给我，现在还摆在她家里。

　　我问他，阿姨知道这件事吗？他说知道，遗书里写过。我想了想，告诉说，这份遗书不要给他太太看到。

　　“你要去看看他太太吗？可以以他朋友的身份。”

　　我的心一痛。其实我已经完全不是自己了……我在深深地体味着，一个男人醒过来之后将要面对的一切，一一其实是自私的。

　　“不去了……你带我，去看看一一的母亲。”

　　我不知道还能用怎样的语言形容一位母亲的悲伤。这个本来就失却父亲的房间，瞬间又失落了一个女儿，已了无家的气息。我进去的时候，觉得，这更像一座城堡，好像房间的屋顶被拉伸得很高很高，直通天际。这个逝去的女人所滋养的读者三三两两，络绎不绝，在客厅里来来去去。他的母亲就像个深居简出的贵妇，始终没有走出虚掩着的房门，门外的一切和她都没有关系。我也像个三维空间的人，超离了她的母亲和读者，以第三种感情活在这个城堡之中。

　　慕夷递给我一个精致盒子，我打开它，一枚透亮的猫眼石戒指泛着冷冷的光辉，像个尊贵的公主一样静静地躺在盒子里。慕夷说，这是一一留给我的，盒子的一角有一张卡片，只写了我的名字。

　　我把它戴在右手食指上。

　　仰头看着月亮。

　　泪意难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