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的肿瘤确证恶性。我又在苦难中看见一对痴男怨女的鹣鲽深情。

　　所有被一一牵连着的人都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里，除了母亲，就再没人顾及我的伤悲。

　　理所当然的，所有人的情绪在一一的生命危机面前都更像墙角敲落的碎屑，变成唏嘘，变成感慨，而我的，就变成理性。

　　我告诉一一，这件事得跟你妈妈说了，你得抓紧时间去南境看一看你的父亲，还有，这病还没有到就无可救的地步，应该立刻化疗，准备手术，配合医生。

　　当人近距离触碰死亡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心情。这个妫氏才女似乎就在重生和油尽灯枯的一线徘徊着，不再像过去那么极端随性。她问我，这是不是错？是不是报应？

　　我只有让她平静的接受一切，所有折翼的事就像注定要发生似的，福祸相依，避无可避，结局的悲喜现在也未置可否，说不定是个正剧呢？

　　所有的人陪着一一，沈娇陪着我。

　　她不认识一一，是个局外人。然而我们还是常常一起去看她，一一变得理性起来，在无尽的悲伤中收拾东西。她生病的消息还没有传播出去，否则，她的读者想必也会纷纷扰扰。

　　沈娇的天性实在是善良，虽然她有些不让人舒服的野心，有些明显的小心思，但是，每到检验人性善恶的时候，她所展现的那种纯正的天性，常给我莫大的安慰。大学的时候，单纯且蠢的被骗了不少钱，又不敢告诉父母。我们俩就依靠沈娇几个月不多的生活费撑了大半年，直到我攒齐了一股脑还给她。这样的雪中送炭之情，又在今日重现。

　　我抽空买了些衣服给她，又怂恿着她换了香水，也一并买了，借了生日的由头。一则表达我的感激之情，二则怕她心里以为是施舍过意不去，三则对于她一个人来说，工作的配置开销实在不是一笔小数。而我好歹有父母。

　　慕夷陪着一一母女去云南的监狱看望他的父亲。至于那个男人那件事还依然瞒着别人，慕夷也缄默。临行前，我问我的父亲，问他要不一起去，看看老同事。

　　父亲拒绝了，我也没有说话的立场。对一一，我承担着上一辈人的亏欠感。

　　我开始了蜻蜓点水的行程，也试着向主编提议，在随行的编辑团队里带上沈娇。我希望她和主编多多接触。这趟工作十分劳累，原来常看明星劳累又风光的看秀，发着在拼搏中学习的快乐公告，好像人生赢家般的炫耀着自己的劳累，可我忘了有大批的人为他们服务。我看着沈娇肤色略微暗淡的脸上，散发着工作兴奋的光芒，充满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又会觉得她真是适合这样的工作。似乎在国内的办公室编辑对她来说，就是一场精力和才华的埋没。

　　我的归期未定，但是工作状态却十分不济。我挂念一一，沈娇的意气风发越发衬托出我的落寞，她没有时间再来照顾我的情绪。

　　我打了个网络电话给母亲，想表示我对她的思念。

　　母亲在那头难掩情绪，又尽力的想要掩饰住不让我知道。

　　“怎么了怎么了，快说呀。”

　　“没事，在外头好好工作……”

　　“我说你这个女人”，我用了对妈妈表示无奈的称呼，“我都听出来了，你越瞒我越急啊。”

　　“就是和你爸吵架了。”

　　我原以为妈妈已经平静了，她确实是已经平静了。妈妈有这样大的情绪只能说明，他们吵得很严重，父亲态度很决绝，甚至是很过分。

　　“他确实是心狠——”我脱口而出“外遇都有了还有什么不能有，真是离婚算了！”

　　母亲震惊，话筒那边无语无声。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直到眼前浮现出妈妈错愕的脸庞。

　　我最终意识到自己错了，母亲尽力所要瞒我的事情就这样在只两个人光景的里被冲了出来，如果我是她，一定悲愤交加。

　　看惯了世上风俗，在自己身上总是不能幸免。就像无数人声张着不反对婚前性行为，到自己身上多多少少会有些顾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妈妈声音不绝如缕，带着哭腔过后的平静。

　　“事发后就知道了。”说都说了，我再吞吞吐吐，矢口否认，伤心的就是另外一个人了。

　　“你怎么知道的？”

　　“感觉到你们状态不对，睡之前会听到你们小声的吵架，借了个理由看见你和那个女人的短信。”

　　我接着说：“特别是听到一句关键的话，爸爸说，身正不怕影子斜。”

　　电话那头又静止了。

　　“那时候你多大？”

　　“小学四年级。”我叹气了。

　　“你实在是太聪明了……”母亲突然大哭，“妈妈没能保护好你，妈妈对不起你。”

　　我突然间就抽泣了，想透过太平洋的潮水，去擦母亲的眼泪。

　　那晚上接下来的对话突然间失却了距离感，就好像和母亲躺在同一张床上，我抱着她，听着一个女人的史诗。

　　我无法用对话去描述当时的情景，因为没有对话，只有母亲一个人，像说每一个情景，舌头都被割在刀刃上。这是我见过时间持续最久的婚外恋，从我出生后的两年开始，一直到本科时都牵牵绊绊，最终才一刀收尾。

　　“那时候我的孩子才两岁啊！你才两岁啊，亦笙！”母亲哭得好像要断气，想必父亲不在家。

　　“一开始你爸爸不承认，打死都不承认，后来默认了，理由就是那个女人像我……我知道这件事以后，就被他洗脑，他跟我说了很多，他说家里终究是要有个儿子，还说了很多认识的人找人生儿子，姐妹俩嫁给一个丈夫的事……”

　　我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心。

　　“那个时候我还痴痴的信了，觉得想要成全他……”

　　“妈妈呀！你怎么这么傻啊，这种居心不良骗没文化的人的话你也信？！”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觉得我当时太傻了……可是没有人能帮我，我不能告诉你外公外婆，不能告诉你舅舅，我只有二十多岁啊，以前真是太傻了，没有人能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甚至都和他离了婚。”

　　“什么？！你们离过婚？！”我简直要被气晕了。

　　“是的……我真是太蠢了，你爸爸说了那个女人各种各样的好处，我就觉得自己配不上他，我都想成全他了，真的！可是后来可能是他自己想了想觉得玩大了，我们又复了婚。”

　　“他叫你复你就复？！我的天啊，你还记得他当初是怎么对外公外婆的吗？”

　　我已经觉得自己的眼珠要眦裂眼眶了，心里霎时气愤盖过悲伤。

　　“记得，就是因为这个征兆我发现的”，母亲的语气柔和下来，“可是我当时真的是没有办法，你叫我怎么相信这么好的一个人会做出这样的事，你叫我怎么相信啊！”我心里一痛，想起往事。

　　“当时你还小，我不能告诉你，也不能告诉家里其他人，我就一个人出去外面住，哪里都住过……什么卡拉ok的地方，什么温泉洗浴的地方……”

　　“妈，你还记得你原来问过我，我要是有一个弟弟，我会怎么办？”我停了停，继续说，“我当时说，杀了他。”

　　“还没有孩子，不过用了孩子做噱头生了不少的事。最后都是怪我，因为我对他的不在意才导致了这件事。他说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教会了我好多他当时教不会我的道理，我才变得更好的……其实我现在都知道，这种无耻的代价太沉重了。”

　　我心里十分恶狠狠，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我尝试着冷静了一下。

　　“妈，你得知道，有些话三分真七分假听起来合情合理，其实把自己的责任推的一干二净。”

　　“我知道。”母亲似乎平静了一点。

　　我想了想，对母亲说了一句：“妈，你放心。就算有一天爸爸不管你，我也会管你的！”

　　妈妈感到欣慰的气息传到我的耳畔。

　　妈妈那天休息，我最终是让她睡下了。而我面临着青天白日，被时差炙烤着，挣扎着起床去工作。

　　事事皆是带了一个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