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天地玄黄的传说

　　余老爷子是解放初期考到上海来读大学的，是川西那个小山村有史以来第一只飞出的金凤凰，其轰动程度绝对不亚于当今奥巴马当选为美国总统，启程那天，整个山村的男女老少敲锣打鼓载歌载舞一直欢送到渡口。

　　余老爷子入校第一天就认识了同班的一位上海姑娘，也就是现在的余老夫人，两人一见钟情相见恨晚，继而如胶似漆乐此不疲。学有所成后，双双留校任教，亦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地喜结连理相厮相守。

　　余老爷子虽然身为大学生，贵为金凤凰，但是，毕竟是偏远小山村的人，深受封建思想戕害，重男轻女的观念一直也永远无法拔除。然而，余老夫人却能投其所好满足其要求，连续为其生下四个儿子，余老爷子沾沾自喜自鸣得意，按照《千字文》的顺序依次取名为天、地、玄、黄，貌似还想“宇宙洪荒”地继续生下去。然而，这一次，余老爷子未能如愿以偿，或许是余老夫人中年绝经，亦或是余老爷子品种不够优良，尽管他日日施肥夜夜耕耘，余老夫人却再也没能生下“宇宙洪荒”，而是到“黄”字便终结了。

　　余天曾说，余老爷子幸亏只生了四个儿子，要是生了八个儿子，对儿子更不亲了。余天担心我不相信，便举例说明，前三个儿子结婚的时候，余老爷子仅送给每个儿媳一枚一千块钱的戒指，而最小的儿子结婚时，干脆戒指都舍不得送了。我疑惑，如此重男轻女的老爷子怎么可能对亲儿子不亲？余天简短而精辟地解释：“他重视的是他自己，生儿子说明他传宗接代了。”我似懂非懂，无言以对。

　　我和余天认识之初，其经常在酒后咬牙切齿愤愤不平地对我说，余老爷子真不是个东西，余天大学毕业后，余老爷子就再也没有就问过，其创业之初资金不足，余老爷子把钱存在银行，却没有丝毫资助儿子的想法，余天亲自登门相借，余老爷子便破口骂其不孝，无能，竟然掂记着老人的养老钱，恬不知耻，狼心狗肺，云云。

　　余天的创业资金均是其丈母娘家资助的。

　　余天回上海伊始，一文不名穷困潦倒，郁郁寡欢委靡不振。彼时，余天刚经历过一场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爱情，身为受害者，余天没有勇气面对现实，没有办法想像未来，整天沉迷于酒精和尼古丁之中，销毁骨立心力交瘁。后来，是其姥姥的一顿痛骂、一记响耳、一场哭诉才让其勉强清醒，尝试重新生活。

　　余天的姥姥劝余老爷子给余天安排一份工作，余老爷子却冷淡地说：“年轻人应该自己努力，我当年也是靠自己的努力才从那个穷山沟走出来的。”随后便是东拉西扯喋喋不休将余天奚落一番。余天的姥姥摇头叹气，无可奈何地走开了。

　　余天感慨，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就是母亲，无论什么时候，哪怕全世界都抛弃了你，至少还有一个人不会抛弃你，那个人就是母亲。在余天找工作无果一筹莫展情绪低沉之际，余老夫人伸手拉了他一把，托一位在上海某国企当官的同学把余天安排进那家国企上班。

　　余天在大学里学的是电子专业，现在的工作正对口，况且，他在此之前又有过两年相关的工作经验，所以，做起来得心应手游刃有余，慢慢地心情舒畅精神抖擞了。

　　余天和刘懿相识是一个偶然，亦可说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那是余天上班的第三个星期，赶上发薪，余天领到钱后神采奕奕喜气洋洋，盘算着该给姥姥和母亲买点什么，正在这时，财务部的刘懿找到他，抱歉地说：“余天，不好意思，我把你的工资算少了。”

　　余天愕然，眨巴着眼皮以示疑问。刘懿微笑着解释：“你实际上班十三天，我们只给你算了十二天的工资，不好意思，请你现在跟我来财务办公室，签字，把另外一天的工资领去。”

　　我跟余天开玩笑，刘懿此行为有故意的嫌疑，是不是早对余天有企图，所以，以算少了工资当幌子来接近他？可是，我又实在不觉得余天这种挫人当年有什么值得女孩子企图的，或许是天意吧。

　　余天凝视着刘懿纯洁的诚恳的眼神，出人意料鬼使神差地说：“算了，我不要了，当是请你吃冰棍了。”

　　刘懿被逗乐了，吟吟笑曰：“那可不行，公事公办，想请我吃冰棍，你另外掏钱。”

　　余天把刘懿的话听进心里了，中午，真的掏钱请刘懿吃冰棍，第二天，又壮起胆量，别有用心地约刘懿共进晚餐。

　　我一直认为余天和刘懿走到一起不是鲜花插在牛粪上那么简单的遗憾，而是给人性别颠倒的错觉，简直是天理不容。刘懿诚恳、大气、讲究原则，做事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而余天是典型的上海小男人，琐碎、叽歪、自私自利，大处永远看不明白，小处永远斤斤计较。但是，刘懿就是和余天走到一起了，吃过余天的冰棍和晚餐之后，两人便正式恋爱，半年不到就结婚了，令无数英雄豪杰捶胸顿足扼腕叹息，至死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总是美女嫁丑男，帅哥只能等着娶丑女。

　　余天和刘懿的婚事是其丈母娘家操办的，当时，余天的全部财产仅是几件洗褪了色的衣裳，两双穿变了形的皮鞋，一个地摊上买来的皮革公文包，一张一千八百块钱的银行存折。不过，其丈母娘家并没有嫌弃，不仅为其添置了新衣裳、新皮鞋，还特意请人将自家的房子装修一新，给其当新房。婚礼举办得非常有排场，让余天有平步青云飘飘欲仙的美妙感觉，刚刚逝去的那场爱情的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煎熬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余天刚刚逝去的那场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爱情是他的初恋故事，故事发生在苏州。

　　大学毕业，接受国家分配，余天到苏州某国企工作，在车间当技术员，师傅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在技术上绝对是高手，但是没有上过大学，这是他毕生的遗憾，所以，他对新进的大学生特别喜爱，而余天当时年轻，还比较单纯，腼腆、踏实、好学、上进，师傅对其更是欣赏有加，除了在技术上传道授业解惑外，还在生活上关怀备至，得知余天还没有谈过恋爱，师傅满面春风信心百倍地拍胸道：“包在我身上，我一定帮你介绍一个好姑娘。”

　　樱桃是师傅的远房侄女，现在是本单位办公室文秘。樱桃年轻貌美气质优雅，虽然只是技校毕业，但是聪明伶俐，工作认真，成绩显著。追求樱桃的男人形形色色不计其数，但是樱桃要求甚高，一个也没看上，普通工人，樱桃嫌人家没有上进心，干部，樱桃又担心人家花心，如此反反复复挑三拣四，至今都没有找到如意郎君，依然是待字闺中。

　　师傅把樱桃介绍给余天，余天自然是喜不自禁心花怒放，但是，樱桃却表现得很谨慎，没把握。师傅一再称赞余天如何诚恳稳重，如何好学上进，前途不可限量，绝对不会辜负樱桃，等等，等等，吹得天花乱坠云雪纷飞。樱桃相信师傅，亦琢磨余老爷子和余老夫人都是大学教师，将来对下一代的成长应该有好处，便答应和余天试着交往。

　　余天喜欢樱桃，也爱屋及乌地喜欢樱桃爸妈，每个月领到工资，首先给樱桃买几件新衣裳，随后又给樱桃爸妈买很多礼物，还给樱桃家购置了新家电，樱桃爸妈乐不可支合不拢嘴，直夸樱桃给他们找到了一个好女婿。

　　由此可见，当时的余天的确比较单纯，还没有显露出上海小男人的特质，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交往的深入，樱桃发现师傅当初描述的余天渐行渐远依稀梦境，而眼前的余天让其越来越看不懂。

　　樱桃性格开朗，招人喜爱，办公室的男同事都喜欢找她说话，上、下班路上遇见了也会热情地打招呼，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余天却如芒在背如梗在喉，必须事后找到那位男同事，说自己和樱桃是恋人关系，并强调自己如何爱樱桃，绝对不允许有人破坏他俩之间的感情，最后恳请实则是警告那位男同事离樱桃远点。

　　樱桃的男同事几乎都被余天找过谈话，搞得他们颇有意见，老实的沉默不语，与樱桃保持距离，也有看不顺眼的，向樱桃投诉：“你找的什么男朋友啊？都不允许别人跟你说话，那他不如把你放在家里锁起来好了。”樱桃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樱桃喜欢吃烧烤，从小养成的习惯，尽管樱桃妈说烧烤不卫生，不允许樱桃吃，可是，烧烤的香味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樱桃总是忍不住偷偷地吃。

　　余天知道樱桃喜欢吃烧烤非常生气，每次樱桃吃烧烤时，他就在旁边指手划脚唾沫横飞：“烧烤不能吃，烧烤能致癌，吃烧烤等于是慢性自杀，……”樱桃吃着吃着就索然寡味味同嚼蜡，把烧烤往余天面前重重一摔，恨恨地看他一眼，径直走开。

　　余天自知自己没有办法说服樱桃放弃吃烧烤的爱好，便请樱桃妈出马，樱桃妈本身就反对樱桃吃烧烤，这下可算是遇见知己了，对余天比对樱桃还要好，狠狠地批评樱桃，说：“余天是大学生，是有学问的人，他说烧烤能致癌肯定是真的，你以后不许再吃了，要是你得了癌症，你叫人家余天，还有你们将来的孩子怎么办？”樱桃怒气冲天，恨不得把余天扔到烧烤炉上烤一烤吃了。

　　类似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余天总能折腾得乱七八糟，让樱桃心烦意乱疲惫不堪，最终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决然分手。

　　“我需要找一个有气度、有魄力的男人，而你不适合我。”

　　这是樱桃留给余天的最后一句话，那时，他们交往了一年半，余天的琐碎和小肚鸡肠令樱桃心灰意冷兴趣殆尽，无论余天如何哀求和哭泣，樱桃都不肯心生怜悯回心转意。

　　余天的世界蓦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情已逝，爱已灭，了无慰藉，睹物思人，只会凭添忧愁和感伤，不如离开的好，于是，余天拖着疲惫的身躯和憔悴的心默默无闻灰头土面地回到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