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敏心急如焚汗流浃背，忍不住抱怨：“诶，这人昨晚回来得很晚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睡得那么死。”

　　我坏笑道：“的确有点晚，不过准确地说，应该是今天早上回来得挺早的，凌晨两点半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明差不多到五点半余总才睡，吴敏就激动道：“两点半才回来，他干吗呀？有那么忙吗？真是搞嘞。”

　　柳老师呵呵笑道：“老板干吗就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隔壁还坐着老板娘呢。”

　　柳老师是一位年近五十的妇女，是我们公司最年长的员工，曾经是上海某国企的职工，因故提前退休了，她老公和余总是故交，便把她安排到我们公司来占个位置，捞笔钱好打打麻将。“柳老师”是我们对她的尊称，其真实姓名叫柳依，取杨柳依依之意吧，不过，慢慢地我们似乎都忘记其真实姓名了。据说柳老师以前不爱和别人闲聊，我来公司后，在我热情奔放没心没肺地鼓动下，她才渐渐开始和同们谈笑。

　　柳老师加入我们的聊天中，使气氛更加活跃了，本来还在忙着做事的林燕也情不自禁身不由己地插话道：“老板嘛，事情可多着哩，喝喝小酒啦，洗洗小脚啦……”

　　我迅速地接过林燕的话茬道：“按按小摩啦，泡泡小妞啦。”

　　对待工作，我会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力争上游，追求完美，但是，闲暇的时候，我则喜欢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地胡扯八道，如此前后判若两人的鲜明对比，令同事们对我既敬畏又亲切，不仅印象深刻，而且无比的喜爱。

　　一阵欢快的哄堂大笑后，吴敏捂住笑痛的肚子，说：“好啦，你们别再搞了，我都急死了，帮我想想办法吧。”

　　“只有一个办法，强硬地把他叫醒。”我提议。

　　“我哪敢呀，他不把我吃了才怪呢。”

　　吴敏的担忧绝非是胡编乱造无中生有，而是有依可寻有据可查的，余总平日里对吴敏的确不怎么善良、和蔼，这也不难理解，公司里其他员工都很强势，余总难以驾驭，一个上海小男人，小时候受奶奶和母亲领导和指挥，结婚后受丈母娘和老婆领导和指挥，在家庭自己从来就没有主权，现在开公司当老板了却还不能高高在上为所欲为地领导和指挥手下人，心里难免憋屈，需要找个人来泄愤，而吴敏刚好适合这个角色。

　　张总曾经对我说，他对吴敏的遭遇表示同情，而我却说她是活该，试想，一个大学本科生，抱着一份月薪仅两千五百块钱的工作当金饭碗，丝毫没有跳槽的勇气和决心，这不是智商有问题，还能用什么形容？简直对不起党教育其这么多年。

　　“柳老师，你帮我叫他一下吧，他不会说你的。”

　　吴敏向柳老师求助，毕竟柳老师年纪大，而且和余总两家是故交，余总是没有理由地信任她和容忍她，绝对不会责怪她。但是，柳老师自己却不以为然，她一边跟在美国读大学的儿子在MSN上聊天，一边推辞道：“这事我可办不了，最好让林燕去办，老板最疼爱她了。”

　　“不行，其它事我可以帮你办，这事绝对不行，老板最忌讳睡觉被人吵醒了，他会砍死我的。”林燕亦毅然决然地推辞。

　　大家都不敢在余总睡觉的时候打扰他，不是没有道理的，而是有前车之鉴，有惨痛的历史教训，记得某日，余总睡得正香，也像现在这样呼噜声山响，不知哪位老兄打其手机，将其吵醒，余总对着手机就是一通噼里啪啦地训斥，而且不带一个脏字，直搞得那位老兄惶恐不安不知所措，匆匆忙忙就挂机了，这边厢，余老人家翻身接着睡着了。

　　吴敏担忧真实可信，林燕顾虑有谦虚和作秀的嫌疑，柳老师稳重、谨慎，决不会信口开河，余总疼爱林燕是众所周知有目共睹的，你别看他老是和林燕争吵，其实这都是疼爱之情的不自觉地流露，要不然，身为老板有必要跟下属争吵吗？直接就拍死你了。

　　考虑林燕是最佳人选，且我也有帮助吴敏的善意，便十分殷勤甚至是风骚地向林燕巧笑道：“我看你可以，我对你有信心，想想你是谁啊？林燕啊！新生代上海女性的楷模，全国男人，哦不，全世界男人都为你倾倒，阿拉崇拜死你了，老板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所以，此事非你莫属，去吧，偶等你好消息。”

　　我这招效果显著，林燕乐不可支，面若桃花，嗔笑曰：“好啦，嗲死了，我叫他还不可以吗？囡您（男人），实在吃勿消伊（实在受不了你了）。”

　　林燕笑咯咯地拨余总的手机，连拨三遍，余总终于接听了，把情况简短地向其汇报一下，他竟然出人意料信誓旦旦地答应马上起床。吴敏喜不自禁，像个被召幸的妃子，拿起文件扭腰摆臀屁颠屁颠地往三楼跑去。

　　然而，余总把所有人都给忽悠了，吴敏气喘吁吁地回到办公室，面有慢色地说：“晕死了，他又睡着了，算了，我不管了，这笔生意能做成更好，做不成拉倒。”

　　柳老师刚在MSN上编辑好一条短信，按一下ENTER键发送出去，说：“这下更糟糕嘞，回笼觉，恐怕不到下午起不来了。”

　　正值此际，客户又打电话来催了，吴敏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向客户解释，请客户再稍等，再稍等。

　　林燕建议请刘总签字，刘总是公司副总，也是余总的老婆，这找不到老板，找老板娘总可以吧？

　　刘总少言寡语，诚恳踏实，不紧不慢，不温不火，非常讲究原则性，对员工一视同仁，总之，大家很爱戴她，但又绝对不会和她走得很近，属于敬畏交加的那种情形。

　　刘总主管公司财务，对业务不甚了解，不便擅自签字，要求必须让余总签字。

　　于是乎，情况变成这样的：刘总和吴敏在余总房门口死劲地敲门，林燕在办公室拼命地拨余总手机。经过一场空前未有哭笑不得的鏖战，余总终于慢慢腾腾地唉声叹气地打开房门，头发蓬松，睡眼惺忪，衣衫凌乱，有气无力，接过吴敏手中的笔，在文件落款处歪歪斜斜地签上自己的大名。

　　吴敏提醒余总审核一下，是否有需要修改的地方，余总却一反常态，豪气冲天，慷慨地说：“没事，大不了亏钱了不怪你。”

　　余总一转身，吴敏斜其一眼，嘀咕道：“这怎么就不像上海小男人了？”

　　2 天地玄黄的传说

　　余老爷子是解放初期考到上海来读大学的，是川西那个小山村有史以来第一只飞出的金凤凰，其轰动程度绝对不亚于当今奥巴马当选为美国总统，启程那天，整个山村的男女老少敲锣打鼓载歌载舞一直欢送到渡口。

　　余老爷子入校第一天就认识了同班的一位上海姑娘，也就是现在的余老夫人，两人一见钟情相见恨晚，继而如胶似漆乐此不疲。学有所成后，双双留校任教，亦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地喜结连理相厮相守。

　　余老爷子虽然身为大学生，贵为金凤凰，但是，毕竟是偏远小山村的人，深受封建思想戕害，重男轻女的观念一直也永远无法拔除。然而，余老夫人却能投其所好满足其要求，连续为其生下四个儿子，余老爷子沾沾自喜自鸣得意，按照《千字文》的顺序依次取名为天、地、玄、黄，貌似还想“宇宙洪荒”地继续生下去。然而，这一次，余老爷子未能如愿以偿，或许是余老夫人中年绝经，亦或是余老爷子品种不够优良，尽管他日日施肥夜夜耕耘，余老夫人却再也没能生下“宇宙洪荒”，而是到“黄”字便终结了。

　　余天曾说，余老爷子幸亏只生了四个儿子，要是生了八个儿子，对儿子更不亲了。余天担心我不相信，便举例说明，前三个儿子结婚的时候，余老爷子仅送给每个儿媳一枚一千块钱的戒指，而最小的儿子结婚时，干脆戒指都舍不得送了。我疑惑，如此重男轻女的老爷子怎么可能对亲儿子不亲？余天简短而精辟地解释：“他重视的是他自己，生儿子说明他传宗接代了。”我似懂非懂，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