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一星14

  有天晚上,秦一星在康定呆了很久,折腾够了,缠绵完了,走了。走了不一会儿,柳依依还在回味,忽然听到窗外有人在叫:“小姐!小姐!”声音非常细,但却清晰。她以为是在叫别人,细听之下,却发现是在叫自己,浑身哆嗦了一下。那个声音说:“我是叫你呢。我刚才听见你和男朋友在一起,我很激动的。我不是坏男孩。”柳依依以为有人爬在窗外的树上说话,后来发现声音是从房顶的平台上传来的。她把身子缩到被子里,不敢做声。那声音说:“你开开门好吗?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柳依依拿手机拨了秦一星的号码,没人接,再拨,还是没人接。她想,秦一星现在该到家了,不会接自己的电话。又发了信息,没有回音。她想把电话打到他家的座机上去,不敢。那个声音还在固执地说:“今晚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说没人知道,就一次,一次。”柳依依大气不敢出,想着有谁会来救自己,就给苗小慧打了电话。不一会儿苗小慧来了,跟她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一个男人,不是樊吉,也不是薛经理。柳依依惊恐地把事情说了,那男人就到房顶平台上去看了,回来说:“已经走了。”苗小慧说:“今天我要跟依依说一整晚的话,你先走吧。”那人犹豫了一下,询问地望一眼柳依依。柳依依说:“你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我,我……”她意识到了自己无处可去,“我,我没关系。”苗小慧对那男人说:“明天晚上你给我打电话吧。”那人怏怏地去了。

  柳依依觉得对不起苗小慧,说:“害得你什么事也干不成了。”苗小慧说:“你还救了我呢。他今天晚上想动我,我还没想好,你的电话就来了。”

  熄了灯,两人睡在一个枕头上说话。柳依依说:“我还以为他是薛经理呢。”苗小慧说:“老薛现在生意做大了,女孩ABCD都在那里排队。有时候他恋旧情,叫我过去一下。”柳依依说:“你知道他那里有ABCD你还去?”苗小慧说:“为什么不去?他早知道我有樊吉,他也没说什么。”柳依依说:“现在的爱情叫人越来越看不懂了,都这么大方。”苗小慧说:“你猜薛经理他怎么说,吃橘子不一定吃整个的才是吃橘子,吃一瓣也是吃橘子。他只要自己那一份能够吃到就满足了。”又把鼻子凑到被子上用力地吸了几下说:“这被子上有男人的气息,是秦一星一个人的吗?”柳依依也在被子上用力闻了几下说:“闻不出。我现在是从一而终,他心胸不宽广,管我管得紧。”苗小慧说:“那你幸福。有时候我想,有些男人,他总还是个人吧,不是人总还是个雄性吧。你看那些狗、猴子、海豹,只要是个雄性,就有那点血性,就不让别人动他的女朋友。有些男人连这点私心都没有,只要自己想要的时候你在场,他就可以了。他是人啊,他不嫉妒,他有理性,他比动物强啊!到底是动物不如人呢,还是人不如动物呢?这就是现代爱情吧。现代还有没有爱情?爱情已经成为了不可期待之物,这两个字我都有点说不出口了。”柳依依说:“你这种心态你怎么跟他们交往?”苗小慧说:“演戏吧,你真的进入角色了,你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在演戏,假的比真的还真,眼泪说掉就掉。有时候回到家冷静了想起今天演了场戏,有时候一直要到落幕才发现,哦,两人假戏真做地表演了这么久。”

  听了这话柳依依心中发冷,想看看苗小慧的神态,微光中看不真切。她一只手撑起身子,伏下来凑在苗小慧脸前。苗小慧说:“不认识我啊!”柳依依说:“看看说这些话的人是什么人,怎么像个恐怖主义者?”苗小慧说:“有件事早就想跟你讲了,男人吧,你不能便宜了他。女人能有几年青春?这几年是金色年华,金子的价值,你要他拿出金子的价格来,不然你就太亏了,你只有这几年。他不能拿婚姻回报你,就应该多出几滴血,很现实,很简单。当二奶——做第三者只能这么想,不然到头来是一场空啊!”柳依依说:“那怎么好意思?”苗小慧把一只胳膊伸过她的脖子,搂了她,身子贴紧了说:“唉唉,依依,做女人可不能那么好啊!”柳依依觉得不自然,这该是秦一星的举动。但她没拒绝,也不像迎合秦一星那样去迎合,身子僵着不动。苗小慧脸贴紧她的脸,“唉唉,依依,干脆我们俩结婚算了。”柳依依身子往下一缩,头从苗小慧的手臂中钻出来说:“痒呢,痒。”又说:“你糊涂了吧?”苗小慧说:“我没糊涂,是这个世界糊涂了,它糊涂了我没法不糊涂。”

  苗小慧的话给了柳依依很大的震动。她想起了阿雨,前不久在街上偶然碰到,一年不见,快三十岁的女人,脸上竟有点沧桑感了。灿烂也会有凋谢的那一天,不动声色,却是落寞,而且惨烈。到了那一天,秦一星会在哪里呢?各人过自己的生活罢了。也许,他身边还会有别的女孩,上帝给了男人这种机会。上帝啊,你不公平啊,不公平!

  苗小慧说得对,叫秦一星付出更多是应该的。这个想法在她头脑中转了一个多月,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不想败坏了两人之间的那种情调。苗小慧见了她,问她采取了什么步骤没有。柳依依支支吾吾,好像是自己犯了错误。苗小慧说:“依依你真的是情种?现在是什么年代?唉唉,依依啊,依依。”

  有一天下午,秦一星到康定来了,没说上几句话,不知怎么一来,柳依依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赶紧去捂上眼睛,这一捂倒激发了伤心,眼泪真的流下来了。秦一星抱紧她说:“能为你做的,我全都做了。”这是实话,也是交底。柳依依觉得到了一个关键时刻,该说的话,要有勇气说出来。她几乎是挣扎着说:“不能多做点吗?”秦一星胳膊松弛了,说:“你是不是想要我离婚?”柳依依没有勇气把话头转到预想的轨道上去,说:“你有那么好吗?”

  于是两人讨论离婚这个话题,秦一星说了一连串的理由,总之是不能离。秦一星说:“你什么时候要走,我不留你,我不想耽误你。你周围有好男孩没有?有人承担你的命运了,我就放心了。”柳依依说:“我生活这么封闭,你又不准我跟别人接触,我怎么知道他们好不好?”秦一星说:“你那么想走你就走吧,像我这样的男人,也没有必要跟什么别人去分享什么。”这个下午两人说话有点不愉快,可最后,在秦一星离开之前,还是完成了“来吧”这一既定的程序。完成之后,柳依依又觉得难舍难分了。

  五一黄金周前,秦一星说要去杭州出差。柳依依说:“带我去吧,你答应带我出去玩都有一年多了。”秦一星说:“我跟同事一起去,把你藏在哪里?”柳依依说:“我不管,我要去,我就是要去。你欠了我的。”扶了秦一星的肩拼命地摇,“你看别人都出去度假,我一个人缩在这里,你可怜可怜我。”他说:“其实杭州又有什么好看的,中国的城市都差不多。”她说:“中国的女人不也差不多吗?你找我干什么?”他笑了说:“差的那一点点在感觉上其实很多,你不理解我们。”

  秦一星走了,柳依依忽然觉得不对,像两根电线没能搭在一起,错了位。忍了两天,她打了秦一星家的电话,心跳着,想着如果是周珊接了,就说找苗经理。可没人接,吃晚饭时又打,还是没人接。柳依依给秦一星发了短信,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秦一星回信说,差不多了。晚上秦一星又从宾馆打电话来,柳依依说:“你游西湖的事办完没有?”秦一星笑两声说:“西湖当然是要游一下的。你今天出去玩没有?吃晚饭没有?我前几天拿给你看的那本书……”柳依依打断说:“我气得这么饱了,还吃得进晚饭?除非我是傻瓜!反正我也是傻瓜,别人随便怎么骗都可以。你们痛痛快快玩吧。”

  过了几天,秦一星来了。柳依依算着他该来了,早把门闩了,让他开不开。秦一星开始轻轻地敲,越敲越重,柳依依只是不理。秦一星用脚踢了几下,柳依依只好把门开了。秦一星笑一笑,弯了腰看看床底下说:“开个门害我在外面等了这么久,隔壁听到声音都跑出来看热闹了。”柳依依说:“没这么久我怎么来得及把一个人在床下藏好?”秦一星说:“你还不至于这么傻,真有个人还等我看到?”柳依依说:“我就是想要有个人,他能跟我走在阳光下,能够黄金周陪陪我,可惜我没有这个人。你带着老婆孩子潇洒去了,你知道我这几天怎么过的?我当地老鼠一年多了,这几天更是不见天日。”秦一星说:“你去找别人玩,我又没拴着你。”柳依依说:“她们都跟男朋友旅游去了,你要我去找谁?谁又会来找我?”

  秦一星沉吟一会儿说:“可怜,可怜。你还是去找个男朋友吧。”拿出手机来拨号。柳依依听见自己手机响了,一看,来电号是秦一星的。她说:“又检查我调到静音没有,别把你老婆对付你的那一套拿来对付我。”秦一星说:“偶尔试那么一次,别生气。”又说:“对她没心情我还不检查呢。”又拿起拓花被闻一闻:“好像有别的男人的气息。”柳依依说:“除非他是你。”不知怎么一来,两人又和好了,该做的事也做了。做之前秦一星说:“这几天把我给憋坏了。”柳依依说:“你不至于告诉我说你睡在宾馆沙发上吧?”秦一星说:“带着十岁的女儿呢。”柳依依搂着他的身子说:“你对你老婆那么好,对我也要那么好,这要求不过分吧?你又欠了我的,你要还我!”秦一星说:“还,还,还。”

  这天晚上秦一星又来了,见柳依依情绪不好,就问:“又怎么?我又犯了什么错误,让我想想,”使劲拍着头,“怎么就想不起来呢?”柳依依抓住他的手说:“你打自己这么重干什么?谁说你犯错误了?我自己心情不好,不关你的事。”秦一星说:“你什么事心情不好?”柳依依说:“我们家里的房子,我跟你说过的,你还记得吗?我们家的房子,早就该翻修,墙上渗水,大块的渍印,里面都长绿苔了,只差没漏雨了。”她停了停,去看秦一星的脸色,也看不出什么,“前几天我打电话回去,我妈说房子不能住了,我们家的情况,你知道的,她问我有办法没有,我能有什么办法?”见秦一星不做声,就说:“我说了不说,你一定要我说。”她说的也是实情,这事已经拖了很久了。好一会儿,秦一星说:“要多少钱?”柳依依说:“我妈说至少要两万块钱。”又说:“只怪我,读书把家里读得山穷水尽了。”

  秦一星双手支着头,在台灯下沉默着,过一会儿说:“你知道两万块钱是多少钱?”柳依依说:“我不知道,没数过这么多钱。”秦一星说:“你原来上班每年有两万块钱吗?”柳依依说:“差不多。没有。”秦一星说:“我也算个有点名气的记者,到单位去采访一次,一般的人,单位打发一百,我两百。”他伸出两个指头比划一下,“我靠这钱支撑你。你看我穿过名牌服装吗?没有。到宾馆潇洒过吗?除非别人请客。”柳依依说:“你别管这件事,让他们去,谁叫他们自己没能力。”心忽然软了说:“那天你给我洗头发,我低头看见你的皮鞋都开裂了,我就心痛了。这件事你就别管了。”秦一星说:“两万,试试啊。”柳依依说:“你还是别管了,真的,你别管了。”

  第二天上午秦一星送两万块钱来了。柳依依说:“你真拿来呀,叫你别管。”又数出五千递回去,“你去买几件好衣服,皮鞋,让我看看。”秦一星说有事,匆匆走了。柳依依有点后悔,毕竟那是五千块钱啊,一狠心,拿了也就拿了。她去了银行,把钱汇回家里,又打了磁卡电话,叫爸爸去取钱。爸爸问这钱是哪来的,她说:“反正不是偷的。”把磁卡抽出来在手心提着,捏出了汗。她想找个人说说话,想来想去竟想不出一个人来。别人上班在忙,下班也在忙,再过上一年两年,苗小慧她们都忙家忙孩子去了,那自己真的就孤苦伶仃了。柳依依在阳光下慢慢走着,她抬头看看天,看看云,心里很空,是物质意味的空。她想着,秦一星是好,可再怎么好,早晚也是一个分别。最多,最多最多,跟他再跟一年,一年,这是极限。柳依依为自己制定了时间表。

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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