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外面有低语声，便走到门口，只见几个吓坏了的黑人站在后厅里，迪尔茜吃力地抱着沉甸甸的正在睡觉的小博，彼得大叔在痛哭，厨娘用围裙擦她那张泪水淋淋的胖脸。三个人都望着她，无声地问她，他们现在该干什么？她看了一眼前厅，只见英迪亚和皮蒂姑妈一声不响地站着，彼此拉着手，而且英迪亚脸上那倔强的傲气不见了。和黑人们一样，她们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她，期待她告诉大家该做什么。

　　她拍拍皮蒂姑妈，便飞快地向前门走去，她知道如果再在这间屋里呆上一分钟，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必须单独静一静。她必须哭一场，不然她的心都要碎了。

　　她走进黑暗的前廊，关上身后的门，湿润的夜晚空气扑上她的脸颊，冷飕飕的。

　　她把头靠在一根廊柱上，想要哭一场，却哭不出一滴眼泪。这场灾难太过深重，她只能欲哭无泪，全身发抖。

　　"我现在没法进去和他们说话。"她心想，"我今晚没法面对艾希礼、没法安慰他。今晚上不行！明天早上我会早点过来，做那些我必须做的事情，说那些我必须说的安慰人的话。但是今晚不行。我做不到，我要回家。"

　　她步履轻捷地走下黑暗的前门台阶，没穿外衣，也没戴帽子，就这样走进雾蒙蒙的夜里。她转过街角，沿着长长的斜坡往桃树街走，四处都是潮湿的，就连她的脚步也毫无声息，就像在梦里一样。

　　当她爬到斜坡顶时，泪水壅塞在她的胸口，却流不出来，同时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笼罩了她，她觉得自己曾经到过这种幽暗阴冷的地方，到过类似的环境--而且不止一次。

　　然后，她明白了，恐惧抓住了她的心。她知道了。在上百次的恶梦里，她在这样的雾中逃跑，穿过鬼影憧憧的国度，那里没有路标，弥漫着冰冷浓密的雾气，到处都是要抓人的鬼怪和黑影。她又在做梦了吗？还是她的梦变成了现实？

　　她在昏暗的街上拼命跑，低着头，心脏怦怦直跳，夜晚湿润的空气沾在她的嘴唇上，头顶的树也在威吓她。在某个地方，在这片潮湿、死寂的荒野的某个地方，一定有一个避难所！

　　然后她眼前闪现出灯光，一排灯光，虽然昏暗、闪烁不定，但确实存在。她突然站住脚，握紧拳头，奋力让自己摆脱恐慌。她专心致志地盯着那些煤气灯，那些灯告诉她这里是亚特兰大的桃树街，不是梦中鬼魂出没的灰暗世界。

　　"我像个疯子一样拼命跑呢！"她心想，她的身体不那么怕得发抖了，但怦怦乱跳的心脏还是让她觉得不舒服。

　　"不过，我是要跑去哪里呢？"

　　现在她的呼吸渐渐缓和下来，她一手撑着腰坐下，顺着桃树街望去。在斜坡顶上，是她自己的房子。

　　家！她就是想回家。她就是往那儿跑呢。回家，回到瑞特那里去！

　　现在她知道她在梦里寻找的避难所是哪里了，那是个温暖安全的地方，在梦里总是藏在雾里，让她找不到。那不是艾希礼--啊，从来就不是艾希礼！他并不比沼泽上的鬼火更有热力，也不比一片流沙更安全。那是瑞特--瑞特有强壮的臂膀可以拥抱她，有宽阔的胸膛可以让她疲倦的脑袋枕着，有嘲讽的笑声来让她用正确的眼光看事情。他爱她！她以前怎么没意识到他爱她呢？梅兰妮都发现了，在咽最后一口气时还嘱咐"好好待他"。

　　雾气在她身边盘绕，她却不再害怕。因为她一想到瑞特，想到他那黝黑的面孔，闪亮的牙齿和乌黑的、警惕的眼睛，她就全身激动得发抖。

　　"我爱他。"她想着，和过去一样，她毫不怀疑地接受了这一事实，就像一个孩子接受一件礼物。"我不知道我爱他多久了，但我确实爱他。如果不是有艾希礼，我早该发现了。"

　　她站直了，眺望着斜坡上的房子。半个小时之前她还在想，她已经失去了世上的一切，只剩下钱，她失去了所有让生活有意义的人，艾伦、杰拉尔德、邦妮、嬷嬷、梅兰妮和艾希礼。只有当她失去所有这些人时，她才明白她爱着瑞特--她爱他，因为他强壮、无所顾忌、有热情、讲究实际，和她自己一样！

　　"我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她想着，"他会理解的。他的理解力总是很强。我要告诉他我有多傻，我有多爱他，我会怎样补偿他。"

　　她突然觉得有了力气、开心起来。她把裙子提到膝盖，开始飞跑。但是这一次她不是因为害怕才跑。她现在奔跑，是因为瑞特的怀抱就在这条街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