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瑞特的加急电报时，斯嘉丽正在玛利埃塔。正好十分钟后有一趟去亚特兰大的火车，她就搭上了这趟车，除了一个手提包，什么行李也没带，把韦德和爱拉也留在旅馆里由普里茜照看。

　　瑞特的电报内容是：

　　"威尔克斯太太患病。速归。"

　　瑞特带着马车在车站等她。她一看他的脸色便吓坏了，比收到电报时更惊慌。

　　"她该不是--"她叫了起来。

　　"不，她还活着。"瑞特扶她登上马车，然后吩咐车夫道："去威尔克斯太太家，最快速度。"

　　"她怎么了？我都不知道她病了。她上个星期还好好儿的。她碰上事故了吗？哦，瑞特，不会那么严重吧，你那--"

　　"她快要死了。"瑞特说道，他不仅毫无表情，声音也毫无起伏，"她想见你。"

　　"梅兰妮不会死！啊，梅兰妮不会死的！她发生什么事了？"

　　"她流产了。"

　　"流--流--可是，瑞特，她--"斯嘉丽手足无措。这条消息，加上瑞特刚才的话带来的恐惧，让她气都喘不上来了。

　　"你不知道她怀孕了？"

　　她连摇头都办不到。

　　"算了。我想你也不知道。我看她没跟任何人说。她想给大家一个惊喜。"

　　"但是瑞特，医生说她如果再怀孕，就会丢了性命！"

　　"这确实让她丢了性命。"瑞特说着，又吆喝车夫："看在上帝的分上，就不能再跑快些么？"

　　"但是瑞特，她不可能快要死了！我--我那时就没死，我--"

　　"她没你那么壮实。她从来就不壮实。除了一颗心，她什么也没有。"

　　马车颠簸着停在了那所低矮的小房子门口，瑞特扶她下来。她浑身发抖，怕极了，一股突如其来的孤单席卷全身，她抓住他的胳膊问道：

　　"你会进来吧，瑞特？"

　　"不。"他说完，就回到马车里去了。

　　她飞快地冲上门前的台阶，穿过前廊，猛地把门推开。艾希礼、皮蒂姑妈和英迪亚坐在昏黄的灯光下。艾希礼神色迟钝，像个梦游人似的，他朝她走过来，把手放在她的胳臂上，他说起话来也像个梦游人。

　　"她要见你。"他说，"她要见你。"

　　梅兰妮的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米德大夫从里面走出来，随手把门带上。

　　"你到底来了。"他说。

　　不等她开口回答，艾希礼就朝关着的门走去。

　　"你再等一下。"大夫说，"她要和斯嘉丽说话。"

　　大家踮起脚尖穿过大厅，走到关着的房门口，大夫用力捏住斯嘉丽的肩膀。

　　"听着，小姐。"他简短地低语道，"不许歇斯底里，不许搞什么向快死的人忏悔，要不然，上帝作证，我就拧断你的脖子！我从来没伤过女人，但是如果你现在胡说八道--你就等着我跟你算账吧。"

　　不等她答话，他就打开门，把她推进去，又在她身后关上门。

　　梅兰妮躺在床上，床单下身体萎缩单薄，简直像是个小女孩。两条黑黑的发辫垂在她面颊两旁，闭着的眼睛深陷在一对紫色的黑眼圈里。一见她这模样，斯嘉丽便倚着门站住，动弹不得了。直到刚才，斯嘉丽都希望是米德大夫弄错了。但是现在她心里很清楚。战争那会儿，她在医院里见过太多这种枯槁的脸色，她知道这无可避免地意味着一件事。

　　"我要抓住她！我不能让她就这么去了！"她心里想着，在床边一屁股坐下来，裙子沙沙作响。她匆匆抓住放在床单上的一只无力的手，那只手冰凉，把她又吓了一跳。

　　"是我，梅兰妮。"她说。

　　梅兰妮的眼睛略微睁开，然后仿佛因为看到真是斯嘉丽而心满意足了，她又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她吸了一口气，轻声说：

　　"你答应我？"

　　"啊，什么事都答应！"

　　"小博--照顾他。"

　　"噢，梅兰妮，别这么说！你知道，你会熬过去的--"

　　"不，你要答应我。"

　　斯嘉丽哽咽了。

　　"你知道，我都答应你。我会像待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待他。"

　　又静下来了，从梅兰妮脸上看得出，她在挣扎着积蓄一点力气，好接着往下说。

　　"艾希礼。"梅兰妮声音微弱地说，一面伸出手指去摸斯嘉丽低垂的头。

　　"艾希礼。"梅兰妮又一次低声说，斯嘉丽极力克制住自己。她的灵魂在害怕，但她抬起了头。

　　她只看见那双与平常一样充满关爱的黑眼睛，因为死亡临近而凹陷下去，视线模糊，还有那张温柔的小嘴，正疲倦地抵抗着疼痛，努力呼吸。没有责备，也没有指责，没有恐惧--只有焦急，怕自己没有力气说话了。

　　一时间斯嘉丽吓呆了，根本来不及感到放心。接着，她把梅兰妮的手握得更紧，一阵对上帝的感激之情涌上心头，从童年时代起，她第一次谦卑而毫无私心地祈祷起来：

　　"感谢您，上帝。我知道我配不上您的恩典，但是我感谢您没有让她知道。"

　　"艾希礼的什么事呢，梅兰妮？"

　　"你会--照顾他？"

　　"哦，我会的。"

　　"他常感冒--容易感冒。"

　　她停了一下，又说：

　　"照管--他的生意--你明白吗？"

　　"是的，我明白。我会的！"

　　她拼了好大力气才又说：

　　"艾希礼不--不切实际。"

　　只有在临终的时候，梅兰妮才会说出这样的批评。

　　"照顾他，斯嘉丽--但是--别让他知道。"

　　"我会照顾他和他的生意，我决不会让他知道。我只装作向他提建议。"

　　梅兰妮疲倦的脸上没了努力挣扎的神情，仿佛在斯嘉丽答应了她这许多事后，她就轻松了。

　　"你那么聪明能干--那么勇敢--待我一直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