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之后,瑞特把她送上了到琼斯博罗去的火车,她又苍白又消瘦。韦德和爱拉跟她一起去,他们沉默而不安地看着母亲那张安静而苍白的脸,不由紧靠着普里茜,因为就连他们那幼小的心灵也感觉到了,母亲和继父之间那冷淡、没有感情的气氛中,藏着某种可怕的东西。
斯嘉丽尽管虚弱,还是要回塔拉老家去。她觉得再在亚特兰大多呆一天,她就会闷死,因为她疲倦的心被迫整天反复思索她目前身处的困境,这思考只是徒劳,而且令她心力交瘁。
瑞特望着火车开走,直到看不见了为止,他的脸上流露出心事重重的痛苦,一点也不快乐。他叹了口气,把马车打发走,骑上马,顺着常青藤街走到梅兰妮家里去。
这是个温暖的早晨,梅兰妮坐在葡萄藤遮荫的门廊上,她的针线筐里堆着高高一堆要补的袜子。她看见瑞特下了马,将缰绳扔给人行道上那个铁打一般的黑人孩子,心里充满迷惑和惊慌。
"梅兰妮小姐,我特来请求你帮个大忙。"他咧开嘴微微一笑,"我请你参与一个骗局,不过我知道你不愿意骗人的。"
"一个--骗局?"
他笑了起来。
"梅兰妮小姐,我其实是来谈生意的。我知道斯嘉丽只愿意把她在锯木厂的股份卖给威尔克斯先生,她可不愿卖给别人,而我要威尔克斯先生把厂子全买下来,让她退出。"
"噢,天哪!那倒是很好,不过--"梅兰妮突然打住,咬着嘴唇不说了。
"梅兰妮小姐,我想借给你们那笔钱。"瑞特说。
"你真是太好了,不过我们可能永远也还不清呀。"
"我不想要你们还钱。别生气,梅兰妮小姐!请听我说完。只要我知道,斯嘉丽再也不会每天辛辛苦苦,赶几英里路的车跑到锯木厂去,对我而言这就是足够的回报了。那家商店就够她忙、够她开心的了……你不明白吗?"
"呃--明白--"梅兰妮犹豫不决地说。
"你想给你儿子买匹小马,是不是?还要让他将来上大学,上哈佛去,到欧洲去周游列国?"
"啊,那是当然的。"梅兰妮叫起来,和平常一样,一提起小博就她就容光焕发,"我要让他什么都不缺,不过--唔,现在人人都缺钱--"
"总有一天威尔克斯先生会靠那些锯木厂赚到大钱的。"瑞特说,"我很希望看到小博得到他理应得到的一切好处。"
"唔,巴特勒船长,你这人真狡猾!"她微笑着大声说,"利用做母亲的自豪心理!我可看透你了。"
"我希望你别看透我呢。"瑞特说,他眼睛里第一次闪出光辉,"现在你要不要我借给你们这笔钱呢?"
"可是,这个骗局要从哪儿说起呢?"
"我们要合谋骗过斯嘉丽和威尔克斯先生。"
"啊,天哪!我做不到!"
"如果斯嘉丽知道我背着她搞阴谋,哪怕是为了她好--你是知道她那脾气的!而且我怕威尔克斯先生会拒绝我提供给他的任何贷款。所以他们两个谁都不能知道这笔钱是从哪里来的。"
"唔,可是我能肯定,威尔克斯先生不会拒绝,如果他明白是怎么回事的话。他是非常喜欢斯嘉丽的。"
"是的,我想他确实很喜欢。"瑞特平静地说,"但他还是会拒绝的。你知道威尔克斯家的人都很骄傲。"
"啊,天哪!"梅兰妮痛苦地叫道,"我希望--真的,巴特勒船长,我没办法欺骗我的丈夫。"
"你能不能告诉威尔克斯先生,说这笔钱是某个亲戚在遗嘱中留给你的?"
"唉,巴特勒船长,我没有哪个亲戚拿得出一分钱给他呢!"
"那么,如果我匿名通过邮局把钱寄给威尔克斯先生,你愿不愿意负责用这笔钱去买那锯木厂,而不是--嗯,施舍给那些穷困潦倒的前邦联分子呢?"
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她最初看起来好像受了伤害,因为这句话隐含着对艾希礼的批评,但是看到他的笑容充满了理解的神色,她也还以笑容。
"我当然会负起这个责任!"
"那我们就讲定了?这将是我们的秘密。"
当斯嘉丽从塔拉回来时,她那病怏怏的苍白脸色消失了,面颊丰满起来,隐隐透出红晕。
"这里没什么事吧?"当他们最后到家、坐在前廊上时,斯嘉丽问道。
"这里一切都好。"瑞特回答,"邦妮跟我过得很开心,不过我想自从你走了以后,她的头发就没梳过。不,这里没什么新闻。这里的一切都很沉闷。"
然后,他就好像随口加上了一句:"昨天晚上,可敬的艾希礼上我们家来了。他想问我,你会不会把你的锯木厂和你在他那个锯木厂子里的股份卖给他。"
斯嘉丽正坐在摇椅上摇晃,用火鸡毛扇子扇风,她一听这话立即停住手。
"卖给他?艾希礼哪来的钱呀?"
"他在罗克艾兰照顾过一个得了天花的人,好像就是那人寄给他的。原来还有人懂得感恩,这让我重拾对人性的信心呢。"
"他要把我的股份全买走?"
"是的。不过,我当然是告诉他你不会卖的。"
"我希望你别插手我的事。"
"得了,你知道你是不会放开锯木厂的。我对他说,他跟我一样清楚,你不可能不管别人的闲事,如果你把股份全卖给了他,你就不能再去教他如何照管生意了。"
"你居然敢跟他说这样的话?"
"为什么不敢?这是实话,是不是?我相信他完全同意我的话,不过,当然啦,他这个人是个绅士嘛,不会把这话说出来的。"
"你胡说!我愿意卖给他!"她气愤得大叫,"现在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你会后悔的。"他说。
那天晚上,她把两家锯木厂里的全部股份都卖给了艾希礼。她在文件上签了字,两间锯木厂便一去不复返了。梅兰妮递给艾希礼和瑞特每人一小杯葡萄酒,庆祝这桩交易。斯嘉丽却感觉到一股丧亲之痛,就像卖掉了她的一个孩子似的。
瑞特正在同艾希礼谈话,他的话让她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我想你马上就会辞掉那些囚犯吧。"他说。
"是的,他们马上就要回去了。"艾希礼一边回答,一边回避着斯嘉丽惊呆了的目光。
"你疯了吗?"她叫起来,"你要赔掉囚犯租约规定的所有钱啊,而且你还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人呢?"
"我不会用囚犯,斯嘉丽。"他平静地说。
"嗬,先生!"她大吃一惊,"为什么不用?你怕人们像议论我那样议论你吗?"
"我让你不高兴了,斯嘉丽,但我不是故意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原谅我。我的话里没有什么哑谜。我只是相信,从某些途径得来的钱,极少给人带来幸福。"
"但是你错了!"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叫了起来,"看看我!你还记得在塔拉的那个冬天吗?天气那么冷,我们把地毯剪开做鞋子,吃的东西也不够,我们还烦恼着要怎样让小博和韦德接受教育。唉,你总不能说那个时候我们之中有谁很幸福吧,是不是?再看看我们现在的生活!你有个美满家庭,前途光明。而我,谁的房子比我的漂亮?谁的衣服比我的好?谁家的马比我的壮?那么,我是怎么弄来钱,让这一切变成现实的呢?从树上摘来的吗?不是,先生!是用囚犯干活儿、开酒馆收租,还有--"
"而且,别忘记你杀了那个北方佬。"瑞特轻柔地说,"他让你有了开始的资本。而且那笔钱让你非常、非常幸福,是不是,宝贝儿?"他提问的口气甜蜜得恶毒。
斯嘉丽猛地停口,张着嘴,眼睛迅速转向她身边这三个人。梅兰妮尴尬得要哭了,艾希礼一下子变得神色黯然,一言不发,而瑞特叼着雪茄,带着漠然的兴趣看着她。她几乎要大声喊出来:"那当然啦,那些钱确实让我幸福!"
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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