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瑞特走了三个月,这段时间里,斯嘉丽没有从他那儿收到过一点儿音信。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他还要多久才会回来。其实,她甚至不知道他究竟还回不回来。这段时间里,她照样做自己的生意,她的头扬得高高的,心里却很难受。她觉得身体不怎么舒服,但在梅兰妮的强迫下,她每天都到店里去,也努力对锯木厂保持兴趣。

  她从来不到艾希礼负责的那个锯木厂去。如果她觉得艾希礼会在木材场办公室里,那么她也不去那里。看到他那苍老的、因悔恨而憔悴的脸,她的精神负担就更重了,而且他的锯木厂每周都要亏本,这也是她心中另一个说不出的苦衷。

  她起初对瑞特和他那些侮辱行为很是冒火,现在她的怒火已经消失,她开始想念他了,而且日子一天天过去,一直没有他的音信,她的思念也越来越深。

  没有他和邦妮在身边,她觉得十分孤单。她很想念那孩子,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想念她。

  "至少,"她想,"邦妮爱我,也喜欢跟我玩。"可是诚实地讲,她不得不承认,邦妮爱瑞特比爱她不知深过多少倍。也许她再也见不到邦妮了。据她猜想,瑞特说不定到了波斯或者埃及,并且想在那里永久定居了。

  当米德大夫告诉她,她怀孕了的时候,她大吃一惊,因为她本以为那是胆汁不畅,或是神经衰弱。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怀孕而高兴。

  他们没打一声招呼就回来了。说明他们到家的第一个信息,就是行李扔到地板上的扑通声和邦妮高声叫喊:"妈妈!"

  斯嘉丽急忙从自己房里出来,冲到楼梯顶,看见她的女儿正伸着两条短短的小胖腿努力爬楼梯。

  斯嘉丽一面把她抱在怀里吻她,心里庆幸这孩子在场,免得她要和瑞特单独见面。她从邦妮头顶上看过去,只见他正在下面大厅里,给车夫付钱。他抬头来看见了她,便像往常那样用夸张的动作摘下帽子,鞠了一躬。她的目光与他的黑眼睛相遇,她的心就怦怦跳了起来。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干了些什么,他现在回家了,而她很高兴。

  她站在楼梯转角,靠着栏杆,心里猜想他会不会吻她。但是他没有。他只是说:"你的脸色苍白呢。巴特勒太太。是胭脂用完了么?"

  一句想念她的话也没有,哪怕是随便说的场面话也没有。他至少应当在嬷嬷面前吻她一下。嬷嬷匆匆行了个屈膝礼,便领着邦妮穿过大厅到育儿室去了。他站在楼梯转角处,在她的身旁,眼睛漫不经心地打量她。

  "你这么憔悴,是不是在想念我呢?"他嘴上微笑着问她,但眼里并没有笑意。

  "如果我脸色苍白,那也是你的过错,可并不是因为想念你,你这个自作多情的家伙。那是因为--"啊,她本来不想这样告诉他的,可是那些令人脸红的话冲口而出,于是她冲着他劈头盖脸地嚷起来,也不顾仆人们会不会听见:"那是因为我怀孕了!"

  "真的!"他冷冷地说,"那么,谁是那位快乐的父亲呢?艾希礼?"

  "你这混蛋!"她叫起来,气得声音都发抖了,"你--你知道这是你的孩子。我也不比你更想要这孩子。不--没有女人会想为你这样的流氓生孩子。我希望--啊,上帝,我真希望这不是你的孩子!"

  "高兴一点。"他说,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开始上楼,"说不定你会流产的。"

  她恨不得抓他一顿。只有看见他那张黑脸冒出血来,才能解她心头的剧痛。她像猫一样敏捷地扑向他,但是他忽然轻轻一闪,避到一旁,抬起一只胳臂把她挡开。她正巧站在新打过蜡的最高一级台阶边沿上,她的胳膊带着她全身的重量,撞到他伸出的胳膊上,让她失去了平衡。她拼命伸手去抓栏杆柱子,可是没有抓住。结果她背朝下摔倒在楼梯上,落地的时候,肋骨传来一阵剧痛。她头昏眼花,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骨碌碌一直滚到楼梯最底下。

  除了生孩子,这还是斯嘉丽头一次病倒,而且生孩子也不算生病。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被人抛弃,害怕极了,她身体虚弱,疼得要命,而且惶惑不安。

  疼痛压倒了她的愤怒,她需要瑞特。但是他不在她身边,她也说不出口,说她要找他。

  她对他的最后记忆,是他在昏暗的大厅里,从楼梯最低几级台阶上把她抱起来时的表情,他的脸色苍白,充满了极度的恐惧,他声音嘶哑地叫嬷嬷。然后,在昏过去之前,她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被抬上楼。像一道眩目的闪电一样,她突然意识到了死亡和恐惧,于是她拼命地呼唤一个名字,可这呼唤也只是一声低语罢了。

  然而这声可怜的低语却立即唤起了床边黑暗中某个地方传来的回响,她呼唤的那个人声音柔和,用安抚的语调答道:"我在这里,亲爱的。我一直就在这里。"

  梅兰妮拿起她的手来,无声地贴在自己冰凉的面颊上,死亡和恐惧便悄悄地隐退了。

  那天夜里,一会儿暗,一会儿亮,有时像是她在生孩子,有时又是梅兰妮在大声呼喊,但是梅兰妮始终在那里。每次斯嘉丽睁开眼睛,问一声"梅兰妮?",梅兰妮的声音总会答话。

  有一回她问"梅兰妮?"答话是嬷嬷的声音,一面说"是俺,孩子",一面把一块冷毛巾放到她额头上,于是她焦躁地反复喊:"梅兰妮--梅兰妮--",可是过了很久,梅兰妮也没有来。因为这时梅兰妮正坐在瑞特的床边,瑞特喝醉了,呜呜咽咽地哭,他四肢摊开躺在地板上,把头伏在梅兰妮的膝上痛哭不止。

  她轻轻抚摸着他那满头黑发的后脑,安慰他道:"好了!好了!好了!她会好起来的。"

  "我害死了斯嘉丽,我害死了她。你不懂。她不想要这个孩子,而--"

  "好了!好了!"她低声念着,"现在别说了。我都懂。"

  他猛地抬起头,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她,狠狠地甩开她的手。

  "不,上帝作证,你不懂!你不可能懂。你--你太善良了,不会懂的。你不信我的话,但这是真的,我就是条狗。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干?我气极了,嫉妒得发疯。她从来都没喜欢过我,而我以为我能让她喜欢上我。但是她从来都没有。她不爱我,她从来不曾爱过我。她爱--"

  他那充满激情、醉醺醺的眼光一碰到她的眼睛,他便立刻住了口,但他还张着嘴,仿佛第一次明白过来他是在对谁说话。

  "我是个坏蛋。"他喃喃地念着,疲倦地低头靠在她的膝盖上。"但还算不上特别坏。如果我告诉了你,你也不会相信我,是不是?你太善良了,不会相信我的。我以前从来没认识过一个真正善良的人。你不会相信我的,是不是?"

  "是的,我不会相信你的。"梅兰妮用安慰的口气说,同时又开始抚摸他的头发,"她会好起来的。好了,巴特勒船长!别哭了!她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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