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艾希礼的生日，梅兰妮打算在晚上举行一个惊喜晚会。人人都知道晚会的事，只除了艾希礼自己。

　　那天整个上午，斯嘉丽、梅兰妮、英迪亚和皮蒂姑妈在那座小房子里忙进忙出，指挥黑人们挂上那些新洗过的窗帘、擦拭银器、给地板打蜡、做饭、调制和品尝点心。斯嘉丽从没见过梅兰妮这样激动，这样高兴。

　　"你看，亲爱的，艾希礼一直没有开过生日宴会，自从--自从，你还记得十二橡树庄园的那次烧烤餐会吗？就是我们听说林肯先生招募志愿兵的那天？从那以后，他就没开过生日宴会了。他工作那么辛苦，晚上回来一定累坏了，一定没想过今天是他的生日。吃完晚饭后，看见大家都涌进来，他一定吓一大跳！"

　　"我得走了。我现在得去吃饭，然后要到店里去一下，给伙计们发工钱，再去看看木材场，付钱给车夫和休·埃尔辛。"

　　"唔，你要到木材场去？"梅兰妮问，"艾希礼傍晚时候要到木材场里去看休呢。你能把他留在那里，到五点钟再走吗？要是他回来早了，一定会看见我们还在做蛋糕或之类的事情，那样就不会让他惊喜了。"

　　斯嘉丽肚里笑了起来。

　　"好的，我会留住他。"她说。

　　艾希礼在门口迎接她，他站在午后的阳光下，头发闪闪发亮，嘴唇上流露出一丝微笑，笑得差一点要露出牙齿来了。

　　"怎么，斯嘉丽，你这时候跑到城里来干什么？你怎么没在我家里，帮梅兰妮准备那个惊喜宴会呢？"

　　"嗬，是谁那么讨厌，居然告诉你了？"

　　"梅兰妮邀请的所有男人差不多都--哈，所有自己有过惊喜宴会的男人都跟我说了。"

　　"真讨厌！"斯嘉丽嘴里叫道，实际却笑了起来。

　　他看起来仍是她熟悉的那个十二橡树庄园的老艾希礼，他以前也是这样笑的。

　　"进来吧，斯嘉丽。我正要核对账目呢。"

　　"啊，今天下午就别管什么账本了，艾希礼！我根本没心情去管。我只要戴上一顶新帽子，那些熟悉的数字就好像全都从脑子里跑掉了。"

　　"既然这帽子这样漂亮，那些数字也没白跑掉。"他说，"斯嘉丽，你总是愈来愈漂亮！"

　　他拉住她的双手，左右展开，好欣赏她的裙子。

　　"你真漂亮！我不相信你还会变老！"

　　"啊，艾希礼，我年纪大了，老了。"

　　"嗯，那只是表面现象！不，斯嘉丽，就算你到了六十岁，在我眼里你的模样仍然不会变。我心中你的模样，永远是我们最后一次烧烤餐会时，你坐在橡树下面。周围绕着一群小伙子的模样。"

　　他突然停住，脸上那热切的光辉也消失了。他轻轻地放下她的手，她坐着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从那一天起，我们经历了很多事情，我们两人都是，对不对，斯嘉丽？我们走了许多从没想到要走的路。你走得轻快，径直向前，而我呢，又慢又勉强。"

　　他又坐到桌上，看着她，脸上慢慢恢复了一点点笑容。

　　"你记得吗？"他开口道--她心中响起了警铃：不要回顾往事！不要回顾往事！不过她迅速把这念头放在一边，一股幸福的暖流让她向前冲去。现在她终于理解他了，他们的心终于在一起了。这一时刻太珍贵了，决不能错过，无论将来会有怎样的痛苦。

　　他不说话了，他们两人默默地凝望着彼此的眼睛，过了很久很久，在他们之间，有他们当年漫不经心享受过的灿烂青春，现在青春已逝了。

　　她站起来，他还握着她的手。她必须走了。她再也不能留在这里，回想过去的时光，看着他那张现在已经变得疲倦、悲哀、凄凉的脸。

　　"从那时起，我们经历了很多事情，艾希礼。"她说，她努力想要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想要克制住喉咙里的哽咽。

　　"我们有过美好的愿望，是不是？"她马上又匆匆接上，"啊，艾希礼，一切都不曾如愿以偿！"

　　泪水毫无预警地充满她的眼眶，顺着她的面颊缓缓滴落，她无言地站在那里望着他，就像一个受了伤害、不知所措的孩子。他一言不发地轻轻搂住她，让她的头靠在他肩上，低头让自己的面颊贴着她的面颊。她倚靠着他，放松下来，双臂环抱住他的身体。

　　她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但并没在意，心想那是运输队的人要回家去了。她站了好一会儿，静听着艾希礼的心缓缓搏动。突然，艾希礼猛地挣开她，力气大得令她莫名其妙。她惊讶地抬头看他的脸，发现他没在看她。他越过她的肩膀，看着门口。

　　她转头一看，门口站着英迪亚，脸色煞白，两只灰眼睛迸出火光，还有阿尔奇，恶狠狠的模样活像只独眼鹦鹉。在他们后面站着埃尔辛太太。

　　家里空无一人，四月的落日余晖照在房子上。斯嘉丽扯下自己的衣裳，躺在床上，一颗心思绪万千。她要是能锁上门、永远呆在这个安全的地方、再也不见任何人就好了！

　　时间渐渐流逝，她终于听到瑞特上楼的声音。过了很久，他敲了敲她的门，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说："进来。"

　　"你真的请我踏进这个禁区吗？"他打开门问道。天色昏暗，她看不见他的脸色；从他的声音里，她也听不出什么来。他走了进来，关上门。

　　"你要去参加晚会吗？"

　　"对不起，我头疼。"她的声音听起来挺自然，真是古怪极了！感谢上帝，现在天黑了！"我想我去不了。你去吧，瑞特。替我向梅兰妮道歉。"

　　经过一段长长的沉默，他终于开口了，在黑暗中慢吞吞地、狠狠地说：

　　"你真是个胆小如鼠的小贱货。"

　　他知道了！她躺着全身发抖，说不出话。他走向她的床，低头看她。她看见他穿上了晚礼服。

　　"起来。"他用平板板的声音说，"我们要去参加晚会。你要动作快一点。"

　　"我不去，瑞特！我不能，直到这--这误解澄清了。"

　　"如果你今天晚上不露面，你这辈子就再也别想在这城里露面了。老婆是个婊子，我也许还能忍受，但我受不了胆小鬼。你今晚上一定要去--"

　　"瑞特，听我解释。"

　　"我不想听。没时间了。去穿衣服。"

　　梅兰妮家的每个房间都灯火辉煌，他们在街上便远远听得那里的音乐声。走近前门时，只听见许多人开心嬉闹的愉快声音传了出来。

　　他们走到前廊上，瑞特朝左右鞠躬，手里拿着帽子，声音冷静而柔和。

　　不等她跟门口那些人打招呼，就有一个人分开人群走了过来。人们异常地安静下来，这沉默揪住了斯嘉丽的心。迈着小脚匆匆穿过人群而来的是梅兰妮，不等任何人开口说话，梅兰妮就来到门口迎接斯嘉丽，和她打招呼。她窄窄的肩膀挺得笔直，小小的下巴生气地翘着，看她那模样，会以为她今晚的客人只有斯嘉丽一个呢！梅兰妮走到她身边，一手搂住她的腰，说：

　　"这裙子真漂亮，亲爱的。"她用细细的、清晰的声音说道，"你愿意做个天使吗？英迪亚今晚不能来帮我了。你能帮我招待客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