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斯嘉丽坐在卧室里,从嬷嬷送来的一托盘晚饭中挑着吃了一点,一面听着夜里呼啸的风。

  她害死了弗兰克。她害死了他,这好像是她的手指扣下了扳机一样。他曾经求她别独自出门,但是她没听。现在他死了,全怪她那么固执。

  前门上的门环发出了沉闷的敲门声,这声音在这所寂静的房子里回响,斯嘉丽听见皮蒂姑妈蹒跚着穿过门厅去开门。

  她漠不关心地猜想是谁来了,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洪亮的、慢吞吞的声音,压过了皮蒂姑妈关于丧事的轻声低语,她知道是谁来了。她全身立刻充满喜悦和放松的情绪。那是瑞特。自从他告诉她弗兰克的死讯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他,现在她的内心深处很清楚,今晚他会帮助她。

  斯嘉丽跑到过厅里,忽然觉得两腿站立不稳,感到很奇怪,连忙靠在栏杆上。

  "我马上就下来,瑞特。"她喊道。

  她冲下楼,向还站在门厅里的两人走去,皮蒂姑妈为斯嘉丽的举动而大为生气,没顾上请瑞特坐下。

  "我并不愿意这个时间还来打扰你,但是我有件生意上的事情需要讨论,不能耽误。这是我和肯尼迪先生正在筹划的一件事--"

  "我不知道你和肯尼迪先生还有生意上的来往。"皮蒂姑妈说,弗兰克的事情居然还有她不知道的,她几乎生起气来。

  "肯尼迪先生兴趣广泛。"瑞特恭恭敬敬地说,"我们能到客厅里去吗?"

  "到书房去吧。我必须--我必须上楼去,把针线活儿拿下来。天哪,我这个星期都把它抛在脑后了。我要说--"

  她走上楼去,一面走还一面回过头来责备地瞪了他们一眼,不过斯嘉丽和瑞特都没看见她的眼色。瑞特闪到一边,让斯嘉丽在他前面走进书房。

  "你和弗兰克有什么生意往来?"她突然开口问。

  他把她拉到红木沙发旁,她一声不响地坐下。

  "我可以关上门吗?"

  她点点头,于是瑞特把拉门关上。

  "你怎么了,亲爱的?能告诉我吗?"他拉起她的手,亲切得古怪,"有比老弗兰克扔下你更严重的事?你需要钱吗?"

  "钱?上帝啊,我不需要钱!哦,瑞特,我害怕极了。"

  "别傻了,斯嘉丽,你一辈子都没害怕过啊。"

  "噢,瑞特,我害怕!我害怕我死了以后会下地狱。"

  如果他嘲笑她,她就不想活了,马上就会不想活了。但是他没有笑。

  "瑞特,我不该和弗兰克结婚。我错了。他追求的是苏埃伦,他爱她,不是我。但是我对他撒了谎,说她要嫁给托尼·方丹。哦,我怎么能干那种事?"

  "哟,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一直纳闷呢。"

  "瑞特,是我害死了他。对,就是我!我不知道他参加了三K党。我做梦也没想到他有那样的胆色。但是我本该知道的。是我害死了他。"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她全没在意,只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紧到她的指甲都掐进他的肉里去了。

  "好了,"瑞特边说边挣脱她紧握着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手绢来。"擦擦脸吧。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

  她接过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

  "你都快要变成俗话说的'眼泪包'了,所以我要转换一下话题,告诉你一个让你开心的消息,好让你打起精神来。其实,这才是我今天晚上来这里的原因,我要在出发前告诉你一个消息。"

  "你要去哪里?"

  "去英国,可能要去好几个月。忘掉你的良心,斯嘉丽。我不想继续跟你讨论你灵魂的幸福问题。你想不想听听我的消息?"

  "什么消息?"她勉强问道,一边还在用他的手帕擤鼻子,把开始散乱的头发抚平。

  "我的消息就是,"他咧嘴对她一笑,答道,"我还是想要你胜过任何其他我见过的女人,现在弗兰克不在了,我想你对这件事会感兴趣。"

  斯嘉丽一下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出来,站起身来。

  "我--你是全世界最没教养的男人,居然挑这种时候来讲你那肮脏的--我早该知道,你是不会变的。弗兰克的尸身都还没凉!如果你还有一点懂得举止得体--你能不能别说这--"

  "别大声嚷嚷,你会招得皮蒂帕特小姐冲下楼来的。"他说道。他并没有站起来,只是伸出手握住她的两个拳头:"我想你没理解我的意思。"

  "没理解你的意思?我什么都理解了。"她想挣脱他,"放开我,滚出去。我从来没听过这么不像样的话。我--"

  "嘘。"他说,"我在向你求婚。如果我跪下来,你就信了吗?"

  她喘不过气来了,叫了一声"噢",就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我一直都想得到你,斯嘉丽,从我第一次在十二橡树庄园看见你摔花瓶、骂人、证明你不是个淑女的那一天起,我就想得到你。我总想得到你,用什么方式都行。但是你和弗兰克赚了点钱,我知道你再也不会被迫来找我提什么贷款和抵押品的有趣建议了。所以我明白我只能和你结婚了。"

  "瑞特·巴特勒,这是你的一个恶毒玩笑吧?"

  "我坦诚相告,你却还在怀疑!不,斯嘉丽,这是一个真心的、值得尊重的声明。我承认在这时候说这种话,算不上得体,但是我这种缺乏教养的行为,有个很好的理由。我明天就要出远门,很久才能回来,我怕等我回来,你又已经嫁了个稍微有点钱的男人。所以我就想,为什么你不能嫁给我,拿我的钱呢?真的,斯嘉丽,我不能这么过一辈子,老是等着在你前后两个丈夫之间逮住你。"

  "我--我再也不会嫁人了。"

  "噢,不,你会嫁人的。你生来就是要嫁人。为什么不嫁给我呢?"

  "但是瑞特,我--我不爱你。"

  "这不是个问题。在你的两次婚姻冒险中,我也没见到多少爱情。"

  "啊,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知道我喜欢弗兰克!"

  他什么也没说。

  "我喜欢他!我确实喜欢他!"

  "噢,我们就不争这个了。等我走了,你会好好考虑我的求婚吗?"

  "瑞特,我不喜欢拖延事情。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很快就要回塔拉老家去,英迪亚·威尔克斯会搬来和皮蒂姑妈一起住。我要回家住很长时间,而且--我--我也不想再结婚了。"

  "胡说。为什么?"

  "噢--就别管为什么了。我就是不想结婚。"

  "但是,我可怜的孩子,你还从来没有真正结过婚啊。你怎么能了解婚姻呢?我要说,你的运气一直不好,一次为了赌气结婚,一次为了钱结婚。你有没有想过,结婚--只是为了婚姻的乐趣而结婚?"

  "乐趣!别说傻话。结婚可没有什么乐趣。"

  "别皱眉啊。定个日子吧,斯嘉丽。为了你的名声,我不会急着办婚礼。我们可以等一段适当的时间。顺便问问,'适当的时间'是多久?"

  "我还没说要嫁给你呢。现在讨论这种话题,本身就很不适当。"

  他让她的头往后仰,靠在他的胳臂,然后吻了她,刚开始是轻轻地吻,很快就越来越热烈,让她不得不紧紧地抓住他,仿佛在这个令人眩晕的摇晃着的世界里,他是唯一稳固可靠的东西。他的嘴执著地分开了她发抖的双唇,使她浑身的神经猛烈地颤动起来,在她身上激发出一种她从不知道自己会有的感觉。在她快要感到头昏眼花,天旋地转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已在回吻他了。

  "说你愿意!"他的嘴停在她的嘴上方,他的眼睛靠得那么近,显得大极了,填满了整个世界,"说你愿意,该死,不然--"

  她想也没来得及想,便低语了一声"我愿意"。

  在瑞特回到亚特兰大、让她戴上婚戒之前,她没把她的计划告诉任何人,甚至没告诉她的家人,当她宣布她订婚了的时候,一场可怕的闲言碎语风暴便爆发了。

  就在斯嘉丽和瑞特宣布订婚前一个星期,举行了一次州长选举。南方民主党人的候选人是乔治·B·戈登将军,他是全州最受人爱戴和尊敬的公民之一。他的竞争对手是一个叫布洛克的共和党人。选举没有当天结束,而是持续了三天。一列列的火车满载着黑人,从一个城市跑到另一个城市,在沿途的每一个选区都投一次票。布洛克当然赢了。

  而瑞特·巴特勒却是这个可恨的布洛克的朋友!

  斯嘉丽知道全城都震动了,但是她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她不在乎任何人的话,除了嬷嬷。

  "斯嘉丽小姐,听俺说,你根本是一头骡子,配了一套马笼头。你穿着绸子衣裳,开着锯木厂跟商店,有钱,把自己打扮得像一匹好马似的,可你还是头骡子。你也骗不了任何人。那个叫巴特勒的家伙,出身好人家,打扮得像匹赛马一样漂亮,可他和你一样,也是一头套着马笼头的骡子。"

  当他们在新奥尔良度蜜月的时候,斯嘉丽把嬷嬷的话告诉了瑞特。瑞特听到嬷嬷说骡子套着马笼头那种话,便笑起来,让斯嘉丽又吃惊又气愤。

  "我从来没听见有人用这样简洁的话深刻地表达出一个事实。"他说,"看来嬷嬷是个很有头脑的老太婆,有那么少数几个人,我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尊敬和好意,她就是其中之一。但是,既然我是头骡子,我想我既不可能受她尊敬,也不可能得到什么好意。"

  "她干吗要这么说呢?我要跟谁结婚,要结几次婚,都是我自己的事。我一向不管别人的闲事。别人怎么就不能不管我的事呢?"

  "看见坏人过得像枝繁叶茂的月桂树一样兴旺发达,那总是叫人不痛快至极。高兴点,斯嘉丽,你不是说过,你想要很多钱的主要理由,就是有了钱,你就可以跟每个人说见鬼去?现在你的机会来了。"

  "但是你就是我想说见鬼去的主要对象。"斯嘉丽说着笑了起来。

  "你现在还想对我说,让我见鬼去?"

  "呵,倒不像以前那么经常了。"

  "你什么时候想说,就说吧,只要这能让你高兴。"

  "这并不会让我特别高兴。"斯嘉丽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弯腰吻了他。他那黑色的眼睛朝她脸上闪了一闪,想从她的眼中找到什么东西,可是什么也没找到,他笑了笑,说:

  "忘了亚特兰大吧。忘了那些老太婆们。我带你来新奥尔良,是来玩的,我一定要你玩得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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