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最后一个客人,最后的车轮声和马蹄声也消失了,斯嘉丽走进艾伦的办公室,从文件架上发黄的纸堆里取出一件闪闪发光的东西,这是她前一天晚上藏在这里的。她听见波克在饭厅里一面摆桌子准备上晚餐,一面抽噎着哭,就叫他过来。
她递给他一块大金表,表壳上刻满浮雕花纹,还垂着一根表链,表链上也带着许多装饰品和印章。
"上帝啊,斯嘉丽小姐!"波克叫了起来,"那是杰拉尔德先生的表!俺看见过他看这只表,看了总有一百万次哩!"
"是的,这是爸爸的表,波克,现在我把它送给你。拿去吧。"
"噢,不行,小姐!"波克害怕地往后退,"这是白人老爷们用的表,而且是杰拉尔德先生的。斯嘉丽小姐,您怎么能说把它送给俺呢?这只表照理是归小韦德·汉普顿少爷的。"
"现在它归你了。韦德·汉普顿为我爸爸做过什么?别傻了,波克。要是说谁配得到一只表,那就是你了,而且我知道爸爸也同意的。来,拿去。"
她抓起他乌黑的手,把表放在他的手心里。波克虔敬地看着这只表,脸上慢慢露出高兴的模样。
"可是,斯嘉丽小姐--"
"什么事,波克?"
"您对待白人若是有您对待黑人一半的好心,俺看全世界都会对您好一些。"
"这世界对我已够好的了。"她说,"现在你去找艾希礼先生,告诉我要见他,马上就要。"
艾希礼坐在艾伦的小办公椅上,他高大的身材让那张精致的椅子显得格外小,斯嘉丽告诉他,愿意分给他锯木厂的一半股份。
他低着头,一声不吭,让斯嘉丽有些不安,于是她加倍努力地描述锯木厂有多么吸引人。
"你一定要到亚特兰大来。我现在非常需要你的帮助,因为我没法照管锯木厂了。说不定需要好几个月,我才能……因为--你知道--唔,因为……"
"够了!"他粗暴地说,"上帝啊,斯嘉丽!"
他话中的锋芒显示出他心中仍有一处未愈的赤裸伤口在作痛,他的话使斯嘉丽眼里流露出愧色。
"哦,艾希礼!"她绝望地叫起来,"我离开这里之后,你出了什么事?你现在说话这样生硬又尖刻!你以前不会这样的。"
"当你去了亚特兰大,扛起一个男人的重担时,我看到自己根本算不上一个男人--甚至还不如女人。抱着这样的想法,生活是没法愉快的,我也不打算继续抱着这样的想法了。别人在战争结束的时候,境况还不如我,可是看看他们现在的生活。所以我要上纽约去。"
"但是--我不明白!你要是想找工作,亚特兰大和纽约不是一样吗?我的锯木厂--"
"不,斯嘉丽,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要到北方去。我要是到亚特兰大去为你工作,那我就永远完了。"
"完了?你是说--你做过什么事,搞得亚特兰大的北方佬要逮你吗?我是说--帮助托尼逃跑,或者--或者--艾希礼,你没有参加三K党吧,是不是?"
"我忘了你听人说话只听表面意思。不,我并不是怕北方佬。我是说,我要是到亚特兰大去,继续接受你的援助,我就永远葬送了我自立的希望。"
"噢!"她马上松了一口气,"只不过是为这个啊!"
"是啊。"他又微笑起来,可是比刚才的笑容更冷淡。"只不过是为这个。只不过为了我男性的骄傲,为了我的自尊,还有,如果你愿意这么说的话,为了我不灭的灵魂。"
"不过,"她换了个角度继续劝说,"你可以慢慢从我手里把锯木厂买过去,最后厂子就是你自己的了,然后--"
"斯嘉丽,我不想再讨论了。就此了结!等威尔和苏埃伦一结婚,我就到纽约去。"
斯嘉丽痛苦地望着他。昨天的劳累和悲伤,加上眼前的失望,她突然感到软弱无力,精神一下子垮了,她尖叫道:"啊,艾希礼!"然后她倒在塌陷的沙发上,号啕大哭起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从厨房跑到大厅,接着梅兰妮冲进了屋里,她的眼睛因为惊慌而瞪得大大的。
"斯嘉丽……该不是孩子……?"
斯嘉丽把头埋进满是尘土的坐垫,又大叫起来:
"艾希礼--他真是--死脑筋、真可恶!"
"艾希礼,你真让我吃惊!你害得她这样不高兴,她身子是这个状况,而且奥哈拉先生才刚刚下葬呢!"
"梅兰妮,"艾希礼的脸色发白,他说道:"听我解释。斯嘉丽好心要在亚特兰大给我安排一个工作,在她的一家锯木厂里当经理--"
"经理!"斯嘉丽气愤地喊道,"我打算分给他一半股份呢,他--"
"我告诉她,我已经作好安排,我们要到北方去,她--"
"噢!"斯嘉丽叫起来,又开始抽泣,"我对他说了一遍又一遍,我实在需要他--我找不到人来管理这个锯木厂--可他就是不肯来!他太狠心了!"
梅兰妮像一只下定决心的小鸽子一样扑向艾希礼,平生第一次啄起他来。
"艾希礼,你怎么拒绝呢?她为我们做了多少事!你让我们显得多么忘恩负义!她现在束手无策,怀着孩子--你真是太不仗义了!我们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帮助了我们,现在她需要帮助了,你居然拒绝她!"
"梅兰妮……"他刚开个头,又无助地摊开双手停下来。
"艾希礼,你怎么还在犹豫?想想她为我们做过多少事--为我!现在她头一回求我们为她做一点事--"
"你不需要告诉我她为我们做了多少事。"
"艾希礼,你想想!除了能帮助她以外,你还该想想,我们可以在亚特兰大和自己人生活在一起,不必和北方佬混在一起!"
"梅兰妮,"艾希礼的语调如死一般平静,"你真的这么想去亚特兰大吗?我们商量去纽约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说过。你从来没说过--"
"噢,我们商量去纽约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在亚特兰大找不到工作。但是现在斯嘉丽需要我们,这个职位只有你来做--我们可以回家了!回家!"
"你们可以和我们一起住在皮蒂姑妈家里。那里也就是你们的家。"斯嘉丽咕哝道。她在玩弄一个沙发靠垫,两眼往下看,以免露出获得初步胜利的喜悦,因为她意识到情况正向她希望的方向发展。
"不必了,不过还是谢谢你,亲爱的。我们住那里太挤了。我们会自己弄一间房子--喂,艾希礼,你一定得同意啊!"
"斯嘉丽,"艾希礼用毫无生气的语气说,"看着我。"
她吃惊地抬起头来,看见那双灰眼睛流露出痛苦,充满无可奈何的疲倦神色。
"斯嘉丽,我去亚特兰大……我打不过你们两个。"
苏埃伦和威尔结了婚,卡琳到查尔斯顿进了修道院,然后艾希礼、梅兰妮和小博就到亚特兰大来了。
艾希礼为全家人找的小砖房在常青藤街,就在皮蒂姑妈房子后面,两家的后院紧挨着,中间只隔一道生长过头、乱糟糟的女贞树篱笆。梅兰妮选定这个地方,就是因为靠得近。
英迪亚·威尔克斯从一八六四年就和霍妮一起住在梅肯,现在她也从梅肯搬过来,和她哥哥住在一起,让这小房子变得更加拥挤。
这座小小的房子总是宾客盈门。梅兰妮从小就是大家的宝贝,现在全城都拥到她家来欢迎她回来。夏末的夜晚,她灯光昏暗的小房子总是坐满了客人。
梅兰妮压根儿没想到,人们聚集在她周围,好像聚集在一面破旧却受人爱戴的旗帜周围。
斯嘉丽不再积极监督那两间锯木厂的经营,完全交由休和艾希礼管理之后,两间厂子一直在亏损。
她叹着气。如果有一间锯木厂还在赚钱,她也就忍了。但是艾希礼不比休更善于经营锯木厂。
又要做生意,又要生孩子,真是一团糟!
弗兰克想要生上一大群孩子,但是她可以设法说服弗兰克。她已经下定决心了。这是最后一个孩子了。锯木厂要重要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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