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四月的一天晚上,下着大雨,托尼·方丹骑着一匹大汗淋漓、累得半死的马从琼斯博罗跑来,敲着他们家的门,把弗兰克和斯嘉丽从睡梦中惊醒,心都吓到了嗓子眼。

  "那个该死的杂种--无赖!"托尼说,"我这一路骑马骑得累死了,如果我不赶紧离开这里,我的皮就保不住了,不过这也值得。我打算设法到得克萨斯去,在那里隐姓埋名起来。在琼斯博罗时,艾希礼跟我在一起,他叫我来找你们的。得另外弄匹马,弗兰克,还得弄一点钱。"

  "你把我的马骑走吧。"弗兰克冷静地说,"我手头只有十美元,不过,要是你能等到早上--"

  "地狱烈火都点起来了,我等不及了!"托尼加重语气说道,但语调却很高兴,"他们大概就跟在我后面。"

  "你说什么--"斯嘉丽开口道,"谁--"

  "你父亲以前的监工--那个该死的乔纳斯·威尔克森。"

  "你是不是--他死了吗?"

  "我把他劈成碎片了。"

  "很好。"弗兰克随意地说,"我从来就看不上那家伙。"

  "但是艾希礼--他有没有--"

  "没有。他跟我一起去了琼斯博罗,就怕威尔克森先把我打死。但是我看老艾希礼不会为这个惹上麻烦的。我希望不会。您能不能再给我包点吃的,让我好带走?"

  "如果你不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我就要嚷嚷起来了。"

  "先别急着全包起来,让我再吃一小块玉米饼。喏,到处都在传说,说威尔克森搞那些黑人白人平等之类的事,也搞得太过分了。哦,对了,他按钟点跟那些黑皮傻瓜谈话呢。他居然敢--敢说--"托尼不由得结结巴巴起来,"--说黑人有权和--找--白人妇女。"

  "天哪,托尼,不会吧!"

  "不管怎样,在这之后,我们大家想着要在夜里私下去拜访威尔克森先生,给他点教训,但是还没等我们--你记得那个叫尤斯提斯的黑鬼吗?就是以前我们家的工头?"

  "我记得。"

  "今天他跑到厨房门口,萨莉正在那儿做饭,然后--我不知道他跟她说了些什么。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反正他说了些什么,然后我听见她尖叫起来,就跑到厨房去,只见他站在那里,醉得像个烂婊子--对不起,斯嘉丽,我说漏嘴了。"

  "接着说吧。"

  "我开枪打死了他,母亲赶来照顾萨莉的时候,我就骑上马要到琼斯博罗去找威尔克森。他应该对这件事负责。半路经过塔拉时,我碰到了艾希礼,当然啦,他就跟我一起去了。等我们到了城里,天哪,斯嘉丽,你看我居然没带手枪!我把枪忘在马厩里了。我那时气疯了,就忘了--"

  他停下来,啃了一口硬梆梆的玉米饼,斯嘉丽发起抖来。

  "所以我就得用刀子来对付他。我在酒吧里找到了他。我把他逼到一个角落里,艾希礼挡住别的人,然后我先跟他说明白理由,之后才捅了他。嗬,我还没觉着,事情便完了。"托尼一边回想当时情况,一边说着,"我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艾希礼把我弄上马,叫我到你们这里来。艾希礼在紧要关头是好样的。他头脑一直很冷静。"

  弗兰克走进来,手里拿着自己的大衣,他把大衣递给了托尼。

  "但是,托尼--家里需要你啊。如果你回去解释一下,肯定--"

  "弗兰克,你娶了个傻瓜。"托尼一面努力把大衣套到身上,一面咧嘴笑着说,"亲亲我,斯嘉丽。弗兰克不会介意的,我也许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不敢写信,所以请让我家里人知道,我一路平安到了这里。"

  斯嘉丽让他亲了一下,两个男人便一起出门走进倾盆大雨之中,他们站在后廊上又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她突然听见一阵马蹄踏水的声音,托尼走了。

  现在她知道"重建"一词蕴含着什么样的意义了。

  "哦,弗兰克,这种日子还要熬多久呀?"

  "也许还要熬好些年。也许--也许南方永远都要过这样的日子了。"

  "啊,不会吧!"

  "宝贝儿,上床吧。你一定冻坏了。你在发抖。"

  "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等我们大家都有权投票的时候,宝贝儿。等到每一个为南方战斗过的人都有权为一个南方人、一个民主党人投下一票的时候。"

  投票?投票有什么用?世界上只有一种东西能够成为真正可靠的壁垒、抵挡命运带来的一切灾难,那就是金钱。她狂热地想着他们必须有钱,必须有很多钱,才能在灾难面前保护自己。

  突然,她告诉他说,她怀上孩子了。

  托尼逃走后的好几个星期里,皮蒂姑妈家被北方佬士兵一再搜查。

  斯嘉丽正在怀孕初期,身体虚弱,非常不舒服,心情在两种情绪间来回摇摆:一方面她非常憎恨那些穿蓝军服的士兵闯入她的私人空间,见了喜欢的小玩意儿就拿走,一方面她又非常害怕托尼的事会连累他们一家。

  在一八六六年寒冷的春天里,斯嘉丽环顾自己的周围,意识到了自己和整个南方面临着怎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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