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太阳一时出来、一时隐没,狂风驱赶着乌云飞速地掠过太阳,刮得窗户咔嗒直响,房子里都听得到隐约的狂风呼啸声。当大门终于"砰"的一声关了,只剩下斯嘉丽一个人留在家里时,她从床上一跃而起,从衣橱挂钩上把新衣裳取下来。
一个人要把衣裳穿起来,确实不容易,但她终于穿好了,再戴上那顶饰有活泼羽毛装饰的帽子,然后跑到皮蒂姑妈房里去照穿衣镜。她看上去真漂亮!
她顺着大街朝消防站望去,看到那些宽阔的拱门都紧闭着,还装着铁栅,两个哨兵分别在房子的两旁巡逻。
她小心翼翼地踩着泥泞的街上摆着的踏脚石,穿过街道往前走,直到一个哨兵拦住了她:
"您有什么事,太太?"他带着古怪的中西部口音,不过口气倒是很有礼貌。
"我想见这里的一个人--是一个犯人。"
"嗯,我不知道行不行。"哨兵挠挠头说,"你得到那边的驻地司令部去,问问长官。我敢说,他们会让你见他的。"
她走上台阶,抚摩着那些折断了的白色栏杆,然后推开前门。
"我要见这里的负责人。"她说。
"我就是负责这里的上尉之一。"一个上衣也没扣的胖子说道。
"我想探望一个犯人,瑞特·巴特勒船长。"
"又是巴特勒?他还真受欢迎哪,这家伙!"上尉大笑起来,从嘴上摘下刁着的雪茄,"你是他的亲戚,太太?"
"是的--是他--他的妹妹。"
他又笑了。
"他的姐妹真多呀,昨天还来过一个呢!"
斯嘉丽脸红了。她转身向门口走去,愤怒地抓住门把手,但是另一个军官快步走到她身旁。
"等一等,太太。我看我能不能给您帮上忙。您叫什么名字?他就不肯见昨天来的那--那位女士呢。"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隐约的说话声,她听见瑞特的笑声。门打开了,一股冷风卷进屋里,瑞特冒了出来,看见斯嘉丽,他那双黑眼睛便快乐地闪烁起来。
"要是你们愿意,可以坐在这间整齐的屋子里。"年轻的那位上尉说,"可是别想弄开那扇门逃出去。外面有人守着呢。"
"你看,我可是个打算垂死挣扎的犯人呢,斯嘉丽。"瑞特说,"谢谢你,上尉。你真是太好心了。"
巴特勒把身后的门关上,便立刻快步走向她。
"你能来看我,真是太好了,斯嘉丽!你什么时候到城里来的?"
"昨天下午。"
"然后你今天一早就来看我了?哦,亲爱的,你实在是太好了。"他微笑着低头看她,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真诚的快乐。
"多告诉我一点你自己的事吧,斯嘉丽。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之后,你都干了些什么?"
他拉了把椅子过来,靠在她的椅子旁边坐下,她斜身靠过去,装作无意间把一只手温柔地放在他的胳膊上。
"哦,我过得挺不错,多谢你记挂着,现在塔拉一切都好。今年秋天我们丰收了,收了二十包棉花呢。不过,瑞特,现在乡下太无聊了!上个星期我终于无聊得受不了,爸就说我应当出门旅行,好好玩玩。"
"我看你出门的真正原因,是你跟那些乡下情郎全玩腻了,想到远一点的地方找些新情人吧。"
"噢,怎么这么说啊。"她轻蔑地说。
"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斯嘉丽,不过也许这也是你魅力的一部分。"他像以前一样微笑起来。
"他们什么时候才会让你离开那个可怕的地方?"
"谁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出得去。也许要等他们把绳子收得更紧点之后吧。"
"噢,你这么聪明,怎么也不会让他们把你绞死!我知道你会想出一个好办法来击败他们,从这里出去!等你真的--"
"等到那时又怎样?"他柔声问道,身子更加靠近她。
"呃,我--"她装出一副迷人的慌乱模样,脸都红了,"啊,瑞特,如果他们把你绞死了,我也不活了!我会受不了的!你知道,我--"
他飞快地说:"我的上帝,斯嘉丽,你该不是说你--"他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握得她生痛。
他把她的手翻过来,掌心朝上,想要吻它,突然,他猛地倒抽一口气。她低下头一看自己的掌心,一股冰冷的、令她心沉的恐惧席卷她全身。这只手由于劳动而变得粗糙,被太阳晒成褐色,布满了斑点。她惊恐地看着这只手,不假思索地立刻把手握成拳。
他无情地掰开她的拳头,凝视着她的这只手,然后又把她的另一只手也拉起来,一言不发地握着,低头看着。
"看着我。"他终于抬起头来说道,他的声音非常平静,"收起你那副假正经的模样。"
她不情愿地看着他的眼睛,脸上既充满挑衅又心烦意乱。
"这么说,你在塔拉过得挺不错,是不是?摘棉花赚了那么多钱,能够出门旅行了。你都用这双手干什么呢--耕地?"
"哼,闭嘴!"她大声喊道,她终于可以发泄出自己的感受了,一时觉得十分轻松,"我用自己的手干什么,你管得着么?"
"你的手我当然管不着。"瑞特冷冷地说,懒洋洋地靠回自己的椅背上,一张脸毫无表情。
"好了,瑞特--"
"我们还是说实话吧。你来看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就差一点,我就被你卖弄风情的模样骗住了,还以为你真的关心我、替我难过呢。"
"瑞特,看在我们算是老朋友的分上,我要你帮我个忙。"
"那么这位手上有茧的淑女终于要说出她真正的目的了。你想要什么?钱?"
"别那么小气,瑞特。"她拿出哄人的口气,"我确实需要钱。我想向你借三百美元。"
"三百美元。这可是一大笔钱。你用这么多钱干什么?"
"交塔拉的税。"
"这么说,你是来借钱的。好吧,既然你要谈生意。我也就跟你谈生意。你要用什么来作抵押?"
"我用塔拉作抵押。"
"我要一个农场有什么用?"
"呃,你可以--你可以--那是个很好的种植园。你不会亏钱的。我会用明年的棉花收成来还你钱。"
"我看不上你拿出来的抵押品。我可不是个种植园主。你还有什么可以抵押?"
"我--我还有我自己。"
"现在我就说白了吧,斯嘉丽。你就是来找我做交易的。我给你三百美元,你就做我的情妇。"
"对。"她抬起头来,"你会给我钱吗?"
他看起来好像开心得很,但一开口,却是温柔的残酷语调。
"不,我不会。"他说。
一时间她竟无法理解他这句话。
"我不能给你钱,即使我想给也不行。我有点儿钱,但不在这里。可是,如果我想开张支票,北方佬就像只鸭子盯住一只六月金龟子那样,朝我扑过来,那样我们谁也别想拿到钱了。你看这事如何?"
她跳了起来,语无伦次地叫起来,隔壁房间传来的嗡嗡语声顿时停止。瑞特像头豹子一样敏捷地蹿到她身边,一只手猛地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抱紧住她的腰。她疯了似的挣扎着反抗他,想咬他的手、踢他的腿,想尖叫出来,发泄她的愤怒、绝望、憎恨和自尊受伤的痛苦。
"亲爱的,看在上帝面上!别叫了!不要作声!别喊。你一喊,他们马上就会进来。你想让北方佬看见你这副模样吗?"
她根本不在乎谁会看见她,她什么都不在乎了,疯狂地一心想要杀了他,但这时一阵晕眩传遍她全身。然后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他俯视着她的脸在一片恶心的迷雾中旋转,这片迷雾愈变愈浓,直到她再也看不见他--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当她昏昏沉沉地挪动身体、渐渐恢复知觉时,只觉得累到了骨子里,虚弱不堪,脑子一团糊涂。她躺在椅子上,帽子摘掉了,瑞特拍打着她的手腕,他黑色的眼睛焦急地观察着她的脸庞。那位好心的年轻上尉正试图把一杯白兰地灌进她嘴里,可是却弄洒了,酒流到她脖子上去。其他几个军官不知所措地在旁边转来转去,彼此耳语着,挥着他们的手。
"我想--我一定是晕过去了。"她说。
"把这个喝下去。"瑞特说。这时她记起一切事情来了,她虚弱地瞪着他,但是已经没有力气发火了。
"喝吧,看在我的面子上。"
她喝了一大口,那火热的液体立刻在她喉咙里燃烧起来。
"我想她已经好些了,先生们。"瑞特说。"我十分感谢你们。她一明白我要被处死,就撑不住了。"
蓝制服的军官们拖着脚步,看起来很窘,他们清了几声喉咙,就慢慢踱出去了。
"再喝一点。"瑞特说。
"不用了。"
"喝吧。"
"让我走。我恨你。"
听到她的话,他脸上露出一丝隐约的笑容。
"你已经完全好了,我看出来了。那么,告诉我:我是你唯一打算冒险一试的对象吗?"他的眼神犀利而机警,审视着她脸上的每一丝变化。
"你是什么意思?"
"你打算试试这套把戏的对象,只有我一个人吗?"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跟我的关系大得很,比你所知的还要大。你还钓上了别的男人吗?告诉我!"
"没有。"
"不可思议。我不能想像你没有找上五六个人当后备。一定会有人乐意接受你这个有趣的提议。对这一点我很有把握,所以我要给你一个小小的建议。"
"我不需要你的建议。"
"那我也要说出来。当你想从一个男人身上得到什么的时候,不要像对我这样鲁莽直白地说出来。一定要表现得更委婉一些,更诱人一些。这样效果会好得多。"
"我不需要你来教我说话做事。"她说着便疲倦地戴上帽子。她甚至完全没注意到他的两只手在口袋里紧紧握成拳头,好像正在奋力与自己的无能为力搏斗。
她系帽带的时候,他说道:"振作一点吧。你可以来看我被绞死,那时你的心情就会好多了。我们之间的旧账也会一笔勾销了--包括这一次在内。我还会在遗嘱里提到你。"
"多谢,不过他们也许一直拖着不绞死你,直到我来不及交税了。"她的口气突然变得充满恶意,和他的恶意旗鼓相当,她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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