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嘉丽走上屋前的台阶时，手里还抓着那团红泥。她用力捏着那团泥土，捏得指头缝里都挤出泥来，而且她还像鹦鹉一样一遍又一遍地说："我还有这个。是的，我还有这个。"

　　她正在门厅里准备关门，这时她听到了马蹄声，便转身往车道上看去。

　　那是一辆新马车，擦得铮亮，马具全是新的，到处镶着抛光的黄铜片。

　　这时马车在屋前停下，乔纳斯·威尔克森从车上下来。威尔告诉过她，这人自从在自由黑人事务局谋到一个新职位后，就一副阔气得很的模样。

　　她眼前就是这个威尔克森，从那辆精致的马车上下来，然后又扶下来一个拼着老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嗬，是埃米·斯莱特里！"她叫了起来，吃惊得提高了嗓门。

　　"是的，小姐，是我。"埃米说，抬头露出谄媚的笑容，走上台阶。

　　"滚下台阶，你这贱货！"她大声喊道，"滚出去！滚！"

　　埃米顿时吓得张大了嘴，看了乔纳斯一眼，乔纳斯垂下眉头接着上台阶。他虽然生气，但还努力想摆出庄严的样子。

　　"你不能这样对我的妻子说话。"他说。

　　"妻子？"斯嘉丽说着便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刺骨的轻蔑，"也是时候讨她当老婆了。你们害死我母亲以后，谁替你后来的孩子们施洗礼啊？"

　　"我们登门来拜访--是来拜访朋友的。"他吼道，"来跟老朋友谈一桩小事情--"

　　"朋友？"斯嘉丽的话像是鞭子一样，"我们什么时候跟你们这种人成了朋友？斯莱特里家当初靠我们家的施舍过活，结果却恩将仇报害死我母亲--还有你--你--我爸开除你，是因为你叫埃米生了私生子，你自己心里清楚。朋友？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就要叫本廷先生和威尔克斯先生过来了。"

　　"哼，我看你这副腔调也长不了的。我知道，你们已经破产了。我知道你们连税都付不起。我要买下这块地方，把这里的一切都买下来--连带家具，所有的东西--我要住到这里来。"

　　原来想要塔拉的人就是乔纳斯·威尔克森--乔纳斯和埃米，他们不知怎么想的歪念头，觉得以前在这幢房子里受过轻蔑，现在就想住进这幢房子，作为对过去的报复。

　　"在你们的脚迈进这门槛之前，我宁可把这幢房子推倒，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拆光、烧光，还要在每一块地里都撒上盐！"她喊道，"我叫你们滚出去！滚！"

　　乔纳斯对她怒目而视，本来打算还嘴，但最后还是向马车走去。他们赶着车离开时，斯嘉丽真想啐他们一口。她真的啐了。她恨不得当他们的面啐呢。

　　一定会有什么办法，在某个地方，一定会有某个有钱人可以借钱给她。这时她回想起了艾希礼笑着说出来的话：

　　"只有一个人，瑞特·巴特勒……他有钱。"

　　瑞特·巴特勒！她快步走进客厅，把身后的门关上。

　　"我要跟他结婚。"她冷静地想，"这样我就再也不用为钱操心了。"

　　记忆拉响了警铃。她的脊背上滑下一阵凉意。她想起他那么可恶地笑着说："亲爱的，我可不是个会结婚的人。"

　　斯嘉丽握紧拳头，指甲都掐到手掌里去了。

　　如果他不打算娶她，但还是想要她，那也有办法弄到钱。不管怎么说，他曾经要她当他的情妇啊。

　　打定主意要行动后，她就抬起头，挺起胸。这件事可不简单，她知道。

　　如果我还有哪怕一件漂亮衣服--

　　苔绿色的窗帘贴着她的脸颊，稍微有点儿刺人，却很柔软，她舒服地把脸贴在上面轻轻摩擦。像只猫儿一样--突然，她定睛盯着窗帘。

　　客厅的门好像有魔法似的开了，嬷嬷那张胖胖的黑脸出现在门口。

　　"你拿艾伦小姐的窗帘干什么？"她问。

　　斯嘉丽的绿眼珠转向嬷嬷，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快乐，这双眼睛就和从前那个调皮小姑娘的眼睛一样，而对于从前的幸福时光，嬷嬷现在只有喟叹了。

　　"到阁楼上去，把我那盒衣服样子拿下来，嬷嬷。"她叫着，轻轻推了嬷嬷一下，"我要做件新衣裳。"

　　嬷嬷从斯嘉丽手里一把抢过那些窗帘，紧紧抱在她那对下垂的巨大乳房下面，仿佛那是神圣的圣徒遗物。

　　"你不能用艾伦小姐的窗帘来做新衣服。只要俺还有一口气，你就休想。"

　　"嬷嬷，别这么小气。我要到亚特兰大去借钱，总得有件新衣裳。"

　　"原来你需要一件新的漂亮衣裳穿着去借钱。俺听着可觉得不对头。你也不说要跟谁借钱。"

　　"我什么都不想说。"斯嘉丽生气起来，"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到底要不要把窗帘给我、帮我做这件衣裳？"

　　嬷嬷把那块天鹅绒窗帘还给斯嘉丽，脸上掠过一丝狡猾的笑容。

　　"梅兰妮小姐和你一起去亚特兰大吗，斯嘉丽小姐？"

　　"不。"斯嘉丽严厉地说，她开始明白接下来该是什么了，"我一个人去。"

　　"那是你的想法。"嬷嬷坚定地说，"不过俺要跟你一起去，带上那件新衣裳。没错，小姐，一路上俺会寸步不离的。"嬷嬷转过身，摆出一副庄重威严的架势，表示谈话到此结束，然后她就走到门厅里去了。

　　"真是一团糟。"斯嘉丽沮丧地心想着，"马上就会有一只大警犬跟着我了。"

　　晚餐后，收拾完餐具，斯嘉丽和嬷嬷把衣服样子放在饭厅的大桌子上，苏埃伦和卡琳忙着把窗帘的缎子衬里拆下来，梅兰妮则用干净的发刷刷掉天鹅绒窗帘上的尘土。杰拉尔德、威尔和艾希礼坐在房间里抽烟，微笑着看女人们忙碌不停。

　　斯嘉丽要到亚特兰大去借钱，或者把塔拉抵押出去换钱--如果必要的话。他们问她打算找谁借钱，她说："小毛头别管闲事。"大家听了她的玩笑话，都哈哈大笑起来，纷纷开玩笑说她有个百万富翁朋友。

　　"一定是瑞特·巴特勒船长。"梅兰妮用狡猾的口气说，这个荒谬的想法引得大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们知道斯嘉丽恨死了巴特勒，每回提起他，都要说"那个卑鄙小人瑞特·巴特勒"。

　　但是斯嘉丽听了却笑不出来，艾希礼本来在笑，看到嬷嬷向斯嘉丽投去一个警惕的眼神，他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嬷嬷最后把所有的男人都赶出饭厅，关上门，让斯嘉丽可以试穿新衣裳。波克扶杰拉尔德上楼睡觉去了，艾希礼和威尔两人单独留在前厅的灯下。

　　"去亚特兰大这个主意，"威尔最后缓缓说，"我不喜欢。一点儿也不喜欢。"

　　艾希礼瞟了威尔一眼，然后迅速移开视线，一言不发，暗想着威尔是不是也想到了在他心中阴魂不散的那个可怕疑团。

　　"都是我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他绝望地想着，"我逼得她要这么做。"

　　在阴暗的客厅里，他注视着威尔，心想自己从没见过像斯嘉丽·奥哈拉那种勇气，她披挂着她母亲的天鹅绒窗帘做的衣裳和公鸡尾巴做的帽子，就要去征服世界了。